资料来源 :《全国各大学校长姓名及所设院系名称一览》《全国各独立学院院长姓名及所设院系一览》《全国各大学职员职别人数及月俸》,载教育部统计室(编):《二十三年度全国高等教育统计》,商务印书馆 1936 年版,第 48—49 页、第 138—139 页、第 60—61 页。(转引自刘超 :《中国大学的去向——基于民国大学史的观察》,《开放时代》,2009年第 1 期,第 55 页)
有人常引用陈寅恪先生的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表达对在大学里自由思想的渴望。然而,名人名言都有一定适用环境。陈寅恪先生之言所倡导的主要是一种学术精神。求学问道诚然需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然而这和有些人所理解的“在大学里就要充分享受大学之独立和自由”并非同一语意。对此,梁启超先生在《莅北京大学校欢迎会演说辞》中就曾强调“盖大学校之发达,校长教师与国家社会,虽同负其责,然与大学校有至密之关系者,实在学生诸君。诸君设不自行勉力,则大学校安能发达。敬祈诸君勉力为中国之学问争光荣”。他还郑重指出,“且一国之中,一切皆可言自由,唯军队与学生,乃不能言自由。军工言自由,则不仅全军瓦解,不能成军,且足以扰乱秩序,其危险莫可名状。学生言自由,亦不仅学业无成,教育无效,其影响于社会国家,所关殊非浅鲜。故欧美先进之国,其学生莫不谨修服从之德”(以上载《民国经世文编》,1914 年,教育,第三十三册)。
办学经费也是令民国大学校长头疼的问题。胡适在《中国公学校史》(见《四十自述》)一文中指出“其实公学经费支绌,教职员薪俸多不能照发”。蒋梦麟在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亦称“经费困难和良好教授不易聘请,是办校的两大困难”。当时的很多规定看起来都很漂亮,以至于今天很多学者争相引用,慨叹不已。实际情况是,当时不少规定常常停留于纸上。比如《教育宪法》规定:“教育、科学、文化之经费,在中央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 15%,在省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 25%,在市、县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 35%,其依法设置之教育文化基金及产业,应予保障。”乍一看这些数字,足以让人惊羡,但若稍具一些行政和财政经验,就不难理解这些数字不靠谱。如 1927 年公布的《大学教员资格条例》规定,大学教授月薪为 600 ~ 400圆、副教授 400 ~ 260 圆、讲师 260 ~ 160圆、助教 160 ~ 100 圆。然而,“教育经费并不能得到有效保障,积欠教师薪俸的现象愈发严重,有时国立高校教师仅能拿到月薪的十分之一二。这种积欠教员薪俸状况始终贯穿民国时期,许多国立高校教师的薪俸未能按照《大学教员薪俸表》所规定的标准发放,扣发教育经费和积欠教职员薪俸的现象,到 1931 年以前一直严重存在”(据刘清洁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国立大学教师薪俸制度研究》,西南大学,硕士,2014 年 5 月)。《申报》在 1931 年的一篇报道中指出“国立大学教师月俸尚不如政府各部之一科长,北大教授最高月俸只有三百圆。故人人皆靠兼差以自给。”(《 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资助北京大学革新事业》,《申报》,1931年1月14日第3张第1 1 版 )。到了 1941 年,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实际收入只有战前的十二分之一,相当于一个码头搬运工的水平,甚至不足以养活两个成年人”(据张慧 :《民国教师挣多少钱》,《读书文摘》,2012 年 1 月)。“西南联大的外籍教授 Robert Payne 在调查时就发现,1943 年一个乡下厨师的工资竟是一个大学教授的 8 倍”。( 据张慧 :《民国教师挣多少钱》 )这种状况与很多人想象中的民国大学相去甚远。
民国大学热的启示
民国大学热之所以出现,反映了社会各界对中国高等教育发展问题的热切关心,对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殷切期望,希冀中国高等教育尽快跻身世界一流,期盼中国大学人才辈出、大师纷繁涌现。2015 年 8月 18 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五次会议,审议通过《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等重要文件。会议强调,推动一批高水平大学和学科进入世界一流行列或前列,提升我国高等教育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培养一流人才,产出一流成果。这是对社会期望的有力回应和行动宣言。对此,透过民国大学热研究,反思当下中国高等教育,无疑有很多重要启示,比如完善现代大学制度、优化知识创新体系、培育大师成长环境等等。其中,尤为重要的是以下四个方面 :
首先,是传承和弘扬民国大学经过历史实践所验证的大学精神。这便是蔡元培先生所倡导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纵览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日本明治维新,可以发现思想的启蒙与创新,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原动力。中国近代以来的经济社会发展史,也充分证明这一点。只有找到正确的指导思想,生产力才会得到根本解放,经济社会才会得到良好发展。大学自从由社会边缘走向中心以后,逐渐成为新思想、新理论、新技术的重要源泉,为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而要实现这一点,充分促进大学四大功能的发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创新思想自由驰骋,让不同观点自由碰撞,“百花齐放 , 百家争鸣”。由于大学精神一度缺失,中国大学在一段时期内凸显大学过度行政化、教授热衷做“老板”、高校被批评为人才工厂等问题,使重建“大学精神”成为大学内外的热切呼吁。中国大学要跻身世界一流,重塑大学精神是当务之急。这是大学文化的核心,也是一流大学成果迭出、大师纷繁涌现的根本动力。一流大学的一流业绩,向来不是考核出来的,而是由大学精神引导、孕育、激发出来的,是大学文化催生的追求卓越、创造辉煌的氛围所培养出来的。
其次,是创造尊师重教的浓郁氛围,营造让大师脱颖而出的良好环境。对SCI、EI、SSCI、CSSCI 等论文的追逐,又通过考核不断强化,以及各种身份、荣誉,有一定管理的合理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重身份,轻贡献”“重标签,轻内容”等负面问题。比如很多大学请名师报告,先看学校身份,再看学者光环,至于演讲内容则已无关紧要。再比如,论文质量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只要是某某级别的论文,就可以成为晋升职称的硬性指标。不妨假设,如果陈寅恪、华罗庚、沈从文在今天,是否依然有发现他们的伯乐,有选拔任用他们的机制,是否依然有可能进入大学且到著名大学任教呢?值得欣慰的是,“双一流”建设打破了这种身份壁垒,导向竞争机制,为中国高等教育引入 100 多年来前所未有的高等教育变革。这一举措有望创造中国高等教育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再次,要从民国大学汲取人才培养的成功经验。民国时期的大学,之所以培养出众多杰出人才,最为核心的因素是在国难频仍的时代,学生们怀有崇高远大的理想。这不仅催生一批优秀青年才俊奋发有为,而且为他们的才华插上了有力翅膀。诚如梁启超先生所言,大学要办好,学生是关键。回眸民国时期的高等教育,很多卓具才华的优秀青年将个人发展与国家利益相统一,寻求了一条为民族富强而自强不息的人生发展之路。因此,在推进“双一流”建设过程中,必须加强理想信念教育,加强人文教育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使新一代青年成长为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有担当、有责任、有能力、有中国文化基因的栋梁之才。
最后,民国大学启示我们必须在体制机制上有重大“突破”。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 :“多年来,我国一直存在着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不力、不顺、不畅的痼疾,其中一个重要症结就在于科技创新链条上存在着诸多体制机制关卡,创新和转化各个环节衔接不够紧密。”民国大学之所以在数十年后的今天依然焕发出迷人魅力,与特定历史背景和国内外局势所孕育的办学机制有关。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布局中,中国将基础研究主要交给了科学院,而人才培养和部分科学研究则由大学负责(这种模式在“学习追赶”阶段十分有效)。然而,经过几十年努力,当下中国高等教育正渐渐由“学习追赶”阶段转入“传承创新”阶段,“双一流”政策可以说准确把握了这一脉搏,给高等教育管理改革提出崭新命题,即必须在体制机制上有所“突破”,创造让优秀人才和“大师”脱颖而出的环境。比如,是否可以整合科学院和大学,因为从学科建制和制度设计而言,大学是更为适合“传承创新”的学术机构,历史上众多原发性创新诞生于大学就是例证。再比如,是否可以改变科研经费配置方式,变项目“申请制”为“申请制”与“配套制”相结合的模式。在日本,大学学者每年都会配备一定科研经费,数额不多,没有考核,但必须用于科学研究,旨在鼓励自由探索。当然还有众多好办法,在此恕不赘述。只是想强调在“双一流”启动之际,中国大学需要及时把握其内在要求和变化,在管理体制机制上寻求突破,变绩效考核、鞭打群牛为鼓励自由探索、激发原创成果,为“大师”成长提供适宜的土壤,为一流人才培养创造一流的育人环境。正像习近平总书记所言 :“科技创新要取得突破,不仅需要基础设施等‘硬件’支撑,更需要制度等‘软件’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