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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者,吾国已往之一种学问。包含中国学术之性质与变迁,而并非为与外国绝对不同之学问也。吾国汉代古谚曰:“少所见,多所怪,见橐驼言马肿背。”吾国旧时视外人来华者,不知其学。较进,则知可学其一二端。更进,则知其自有其学术,而与吾国为截然不同。然由今之所见,则知中国之与外国,实为大同小异者也。古代各部落,有知造舟者,有知制车者,各有所能,各有所不知。今外国自工业革命以来,文明日启,距今亦为时不远。由将来观之,东西两洋之文化,犹古代各部落间文化之关系也。又常有以精神文明、物质文明等以区别东西洋之文化。实亦不然。今世之各社会,皆为文明之社会,其程度相差无几,善亦同善,恶亦同恶,固无何高下也。
1. 中国学术之渊源:( 1 )古代之宗教哲学。( 2 )政治机关经验所得,所谓王官之学。 2. 合此两者而生先秦诸子之学,诸家并立。 3. 儒家之学独盛。 4. 儒家中烦琐之考证,激起空谈原理之反动,偏重《易经》,与道家之学相合,是为魏晋玄学。以上为中国学术自己的发展。 5. 至此而佛学输入,为中国所接受。萌芽于汉魏,盛于南北朝,而极于隋唐,其发达之次序,则从小乘至大乘,是为佛学时代,而玄学仍点缀期间。 6. 至唐而反动渐起。至宋而形成理学。理学之性质,可谓摄取佛学之长,而又去其不适宜于中国者。此为中国学术受印度影响之时代,至明亡而衰。 7. 而欧洲学术,适于此时开始输入。近百年来,对中国学术逐渐发生影响。 [ 前此与欧洲之接触,仅为技术上,而非学术上的,故未受若何之影响。
宗教哲学,今日为对立之物,在宗教起源之时则不然。一种宗教之初兴,必能综合当时人之宇宙及人生观,而为之谋得一合理之解决。此时之宗教,亦即其时最伟大最适宜的哲学。 [ 凡一种大宗教,必具高深及浅显二方面之理论,以满足于高等与低等之人。 ] 但宗教之为物,不徒重理智,而兼重意志及感情,故易于固执具体的条件,久之,遂变为落伍之物,而哲学乃与之分离。 [ 宗教与理智方面,仅为其一种手段,使人得理智上之满足,其注重者,乃偏于意志及感情方面,使信之者得感情之安慰,秉坚强之意志以信仰其宗教。夫意志坚强之人,固不免易于固执也,故信教者,常以强烈之感情徘徊,以坚强之意志守旧,以致久而落伍。 ] 故宗教之与哲学对立,非其本来对立,而由于宗教之陈旧。而论古代之学术,仍必溯源于宗教。
大概中国学术思想,大部分是从周朝流传下来的,殷以前的成分,已经很少了,周朝宗法特别发达,可见其为男权昌盛的社会。而殷朝兄终弟及,是一个母权社会的遗迹。周在西方,殷在东方。后来齐国长女,名为巫儿,为家主祠,不出嫁(《汉书 · 地理志》),而齐太公为出夫(《战国策》)。燕人宾客相遇,以妇侍宿,婚嫁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亦见《汉书 · 地理志》)。楚王妻妹(《公羊》桓公二年)。皆可见风俗与周不同。然此等文化,多已沦亡了。
儒家出于司徒之官,故重教化。而其教化也,必先之以养。孔子言先富后教(《论语 · 子路 · 子适卫章》),孟子言有恒产然后有恒心,首欲浚井田制度,继之以庠序之教(《梁惠王》上、《滕文公》上),此皆思想也。此为历代儒家之传统思想,将来当再言之。惟儒家在政治上之抱负,因社会组织已变,无由实施。其有于中国者,乃在社会方面:( 1 )重人与人相和亲,而不重政治力量之控制。( 2 )儒家最重中庸,故凡事不趋极端,制度风俗,皆不止积重难返,而中国人无顽固之病。( 3 )儒家重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谓“絜矩”。 ] 其标准极简单明了,而含义又极高深,所谓愚夫愚妇,与知与能,而圣人有所不能尽。恕成为普遍的人生哲学,无意间为社会保持公道,此儒家之大有造于中国社会者。阴阳家之书尽亡,惟邹衍之说,略见《史记 · 孟荀列传》。其说看似荒诡,实则不过就空间(彼所谓中国)、时间(所谓黄帝以来)两方面,据所知者,求得其公例,而推诸未知者耳。其研究结果,盖以治国当有五种方法。更迭使用,是为五德终始, [ 《汉书 · 严安传》载安上书引邹子之言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即五德终始之说也。 ] (衍之五德终始,始从所不胜,即水、土、木、金、火;汉末乃改从相生之次,为木、火、土、金、水)此正犹儒家之通三统,彼所谓一德,当有其一套治法,非如后世之阴阳家专讲改正朔、易服色等空文也。
以上诸家知识,均得诸历史上,均欲效法前代,惟其所欲法者,新旧不同耳。惟法家则注重眼前的事实, [ 切合于东周时势。 ] 故其立说最新。法家之“法”字,又有广狭二义,广义包法、术二者言之,狭义则与术相对, [ 申不害言术,公孙鞅为法,韩非盖欲兼综二派者。 ] 法所以治民,术所以治治民之人也,见《韩子 · 定法篇》。法家之书,存者有三:( 1 )《管子》, [ 二十四卷,原本八十六篇,今佚十篇。 ] ( 2 )《韩非子》, [ 二十卷,五十五篇。 ] ( 3 )《商君书》 [ 五卷,原本二十九篇,今佚三篇幅。 ] 也。法术之论,(治民及驭臣下之术)三书多同。惟《管子》多官营大事业,干涉借贷,操纵商业之论(大体见《轻重》诸篇)。《商君书》则偏重一民于农战,(意欲遏抑商业)盖齐、秦经济发达之程度不同,故其说如此。 [ 齐工商之业特盛,殷富殆冠海内;秦地广而腴,且有山林之利,开辟较晚,侈靡之风未甚。 ][ 《韩非子》多言原理,兼及具体之条件。 ] 法家之论,能训练其民而用之;术家则能摧抑贵族,故用法家者多致富强, [ 如韩申不害相韩昭侯十五年,内修政教,外应诸侯,终其身,无侵韩者。卫吴起为魏文侯将,拔秦五城,守西河以拒秦、韩,文侯卒,事其子武侯,遭谮奔楚,相楚悼王,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 ] 秦且以之并天下也。卫鞅(商鞅)入秦,说孝公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孝公任之,遂大强。故秦并天下,原因虽有数端,以人事论,则能用法家之说,实为其一大端。盖惟用法家,乃能一民于农战,其兵强而且多(见《荀子 · 议兵》),亦惟用法家,故能进法术之士,而汰淫靡骄悍之贵族(列国皆贵族政治,独秦行官僚政治),政事乃克修举也。
两汉之世,迷信之心理尚深。儒学既行,儒学所尊崇之圣人,遂渐被附会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问而知,不学而能之人物(见王充《论衡》)。简括言之,即被造成为神是也。 [ 盖古人之史学性质少,文学性质多,易于造成与神相类的崇拜之对象。 ] 此等心理,与谶纬之成立,大有关系。《说文》曰:“谶,先知也。”[刘熙《释名 · 释典艺》:“谶,谶也,其义谶微而有效验也。”]此即今所谓预言,秦世之“亡秦者胡”[《史记 · 秦始皇本纪》曰:“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之地。”裴驷《集解》曰:“郑玄曰:胡,胡亥,秦二世名也。秦见图书,不知此为人名,反备北胡。”]及《史记 · 赵世家》所载怪异事迹。更推广言之,《左传》所载卜筮言论之有验于将来者,皆谶之性质也。《春秋》家说,(今文)孔子作《春秋》,有不便明言褒贬者,弟子口受其传旨。古文初兴时,利用此说,谓孔子作六经,别有六纬,阴书于策,与之并行。(其实与经相辅而行者,古人通称谓之传,无纬之名)与经相辅行者,大略有三:传、说、记是也。传、说二者,实即一物;不过其出较先,久著竹帛者,则谓之传;其出较后,犹存口耳者,则谓之说耳。古代文字用少,书策流传,义率存于口说,其说即谓之传。凡古书,莫不有传与之相辅而行。凡说率至汉师始著竹帛(以前此未著竹帛,故至汉世仍谓之说也),汉世传注,经义皆存于是。记与经为同类之物,以补经不备者。其本义盖谓史籍。因其为物甚古,亦自有传,而《礼记》又多引旧记也。传、说、记三者之中,自以说为最可贵,盖为汉世传经,精义之所存,此汉儒所由以背师说为大戒也。详见《燕石札记 · 传说记》条。 ] 而纬之名以立,利用经说造作(纬说多同今文,以其初兴时, [ 西汉哀、平之间,纬书出。 ] 古文说尚未出也)。因以所造之谶夹杂其中,故称谶纬。
分别原始佛教与小乘佛说,其事较难。若大小乘之别,则其荦荦大者,固较易见也。 [ 盖原始佛教之书不存,其说需自小乘书中分析出之,故较难也。 ] 据近来之研究,印度哲学,发达颇早。因其受天惠优厚,生活问题,容易解决。故其所注意者,非维持身之生存,而为解除心之苦恼。故印度哲学,多带宗教的色彩。佛出世时,此等哲学,派别甚多(佛教概论之为外道),令人感无所适从之苦。佛则不为无益的辩论,而授之以切实可行之道,故其说一出,归向者甚多。故“佛非究竟真理之发见者,而为时代之圣者”(《原始佛教概论》中语)。 [ 无论何种学术,皆逐步进化;非有一圣人出,而能发见此种真理也。 ] 佛灭之后,环境情形,自有变化。加之佛教传播甚广,与他种哲学、宗教,接触自多,其本身自亦将随之而生变异。此则大小乘之所以次第兴也。 [ 佛之时代,文字之应用尚未广。佛说在世时未有记录。入灭后,诸弟子相会,诵其昔所闻于佛者,得大众之同意,或不得同意而能伸说者,皆录之以为佛说——故佛经之首必曰“如是我闻”。——谓之结集。诸弟子之中,分上座、大众二部。佛灭百年后,二部乃分裂。 ] 小乘距佛时代近,又出于上座部(佛教中前辈高级信徒),故其变化少; [ 因学识高深者,不易接受外界之影响也。 ] 大乘出大众部,时代又后,故其变化多也。 [ 其后锡兰等地多小乘,行于北方者多大乘。 ]
前六识为尽人所知。 [ 心理学上仅前六识。 ] 佛教之特异者为第七、八识。第七识之义,为吾人常觉有一我在,此确为认识之根本。八识则佛说为识之种子所藏,故亦译为“藏识”。必将此识灭尽,然后识之根断。 [ 第八识为公共的,其他诸识均属各个体的。 ] 佛说“万法惟识”,勉强译以今语,则为吾人之认识世界,恒在一定的范畴中。但此所认识者,并非世界之真相,故必灭识,世界之真理乃可得见。故吾人研究之方法,一无所用。佛亦说教,止是引起人的信心而已。求知世界真相之方法,转在超出吾人今日之心理作用也,此则惟有修证而已。 [ 至此修证之方法是否为对,亦无从说起,信与不信,由各人而已。盖终不脱其为一宗教也。 ]
禅宗虽足救烦琐 [ 无谓之辩论研究,谓教下三宗。 ] 之失。然其意义,亦甚精深,非有智识,且非有闲阶级之人,不能修习。而佛教此时之情势,已非发达至普遍于各阶层不可。故复有净土宗,以普接利钝, [ 表面上无迷信之色彩,足自己辩护,而实足为迷信之需,使佛教至于普遍发达者,净土宗是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