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的我生活在一个非人的世界。我的生存空间小的不能再小，只有一个张着帐
子的单人床，还是上铺。以前我无论春夏秋冬均在床上看书写文章听音乐偶尔也哭苦笑
笑什么的，现在不行了，寝室里闹的很，除我外六个小女子全有男朋友了，偏偏她们都
喜欢把他们往自己的窝里带，因此该寝室实为十三人住，想想吧，只有十五平方米的屋
子！可是后来拥挤了，他们都买了小电炉，中餐，晚餐都是自己动手烧，吃的很有味道
，并且纷纷表示还是自己烧的好吃，食堂里烧的跟猪食似的，我听罢阵阵怪味涌上喉头
。后来我的空间更小了，有一回中午我有事出去一下，大概一点左右回寝室，撂开帐子
我大吃一惊，有个男的竟在我床上睡的流出口水来！他是我下铺宁肯的男朋友，宁肯醒
了，说：“对不起，两个人睡一张床实在太挤，只好把他打发上去，你别介意！“我气
愤她若无其事，我更气愤我的空间竟然被一个跟我无任何亲密关系的男生占领过！我于
是换了床单，洒了两遍香水，用一把绿毛刷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刷来刷去，可是似乎总
也刷不掉那几滴讨厌的口水和一个丑男人的印象，我变的害怕呆在我的小空间里害怕在
里面呼吸，最后只好得了神经衰弱。有个以前好的女孩对我说：”你还是找个男的吧，
要不非神经病不可。“我对着她怒目圆睁。
  他们的电炉一起烧时常常把楼里的保险丝烧断，保险丝一断我床上的台灯也跟着熄灭
，我只好睡觉，可是觉睡多了也不行，生物钟颠三倒四搞的我面黄肌瘦像个母夜叉，我
痛苦死了。后来他们把保险丝的铅丝换成铜丝，这下烧不断了然而也孕育着火灾。我的
生活随着他们对烧菜的索然寡味而变的正常，有四对拆去了电炉，可是宁肯和对面床的
江晴却烧的更欢了，不仅烧正餐，还不时买回来蛇肉，山芋，颜豆，臭海蟹之类的东西
来烧，有时适逢肚子饿，那香味直窜心底，馋坏我了，有时恰巧我肚子发腻，便觉得飘
上来阵阵恶臭。宁肯的男朋友长的十分蹩脚，矮矮瘦瘦猴精样，五官凑到一起像团捏出
来的泥巴，当初我就想这样的人也可以拿来当男朋友的话……更为恶心的是，他常常当
着所有人的面肆无忌惮的跟宁肯撒娇发嗲，什么“人家不要嘛”，什么“天哪，要死了
”等等，宁肯便拍拍他的头安抚他：“没关系，小宝贝，听话啊，听话……”诸如此类
听的我毛骨悚然，真可怕，这个世界怎么男女颠倒角色错乱了？可是他们偏偏说我错乱
，因为我有时看书看迷糊了头脑里什么也没有偶尔会端着脸盆去打饭，偶尔也会把匙倒
过来使用，当然，毛衣内衣什么的是时常反过来穿的。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有个男生
来追我，就是看中我鞋子左右乱穿，白天黑夜颠倒着乱睡一通，可是后来他毕竟被吓跑
了；我也不计较，人各有志，当初他追我时显的挺有志气，说：“你要是喜欢我就让我
吻一下，不喜欢我也让我吻一下。”他不要我时也蛮有志气，说：“不是我不要你也不
是你不要我是我们把这个世界抛弃。”后来我就没见过他，奇怪同在一个校园怎么四年
来见不着一面？我怀疑他死了或者是退学了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我记得我们当初唯一
一件称的上浪漫的事是：我们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星期天骑单车到南高路看国际摄影展，
哪像宁肯他们那么浪漫，都这么大年纪了逢年过节还卡来卡去的尽是情人卡那种不清不
楚的玩意儿。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趁宁肯上课，把她的电炉丝剪断了，谁知下午我考试回来，发
现我那可怜的变压器一个脚被拔掉了，而宁肯的电炉丝又换上一条新的了，于是晚上我
趁他们去看戏，再次把她的电炉丝剪断，然后把我所有值钱的东西收藏起来，然后埋头
大睡。谁知第二天中午我睁眼一看，我的帐子出现了一个极大极圆的洞，一看就知道是
用剪刀精心剪的，我只好不吭声。晚上他们要去跳舞，宁肯嬉皮笑脸的向我借双又笨又
难看的黑灯芯绒大头棉鞋（据说现在时髦这玩意），我不借，她就以明天给我介绍一个
男朋友和替我缝帐子为由软硬兼施的骗走了，我知道那鞋要遭厄运了。果然，她回来的
时候浑身带着一股臭烟味，棉鞋已经被香烟戳了一个洞。我气结，盯着她狠狠地说：“
我讨厌你一进校门就讨厌你！”她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了，刚进大学那会，不知道她
有脱光衣服睡觉的习惯，有回我带个男的来，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推门而进她正熟睡，
帐子没放下，毯子盖了一半，露出一个光光的后背，还好是后背，我赶紧叫那男的闭眼
，然后气冲冲的把宁肯的帐子放下，就在那当儿我发现她睁着眼睛。从此对她的印象就
没好过。宁肯见我又想起那件事，便开心的笑：“我要睡觉了。”我朝她一唬脸，也爬
上床，开始假寐，她显然也上床了，她像在裹被子，搞的山摇地动，总算平静下来了，
我开始恶心，想起她脱光身子赤条条像只肉蚕蜷缩在被窝里，我就痛苦。可是我凭什么
痛苦呢？又不要我脱光了睡。这样一想，我就睡着了。
这日子实在过的太简单，我想复杂点都复杂不过来，奇怪别人却复杂的很，你看宁肯和
她男朋友，又折腾起做买卖来了，也不知上哪儿批发来四箱羊毛围巾，每天到食堂门口
兜售，一星期过去了围观的人多的一塌糊涂，他俩狗夫妻似的在那儿吆喝叫卖，围巾没
卖几条却被顺手牵羊了一半，于是宁肯怪她男朋友粗心那男的怪她小心眼怪来怪去连饭
也没情绪做了，过了一些日子，天气突然转冷，看着校园里男男女女尽系着宁肯他们卖
的那种羊毛围巾，宁肯的男朋友气的想去拽别人的围巾，宁肯气的在剪电路灯丝，我开
心死了，在床上偷偷笑着。
  江晴突然穿了一身黑回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说江晴你要当苏芮啊？她说她穿
的是西德名牌puma，用外币买的，我凑近细瞧，实在觉的它跟宁肯的晴纶运动服差不多
。江晴大为生气，说：“我不骗你们的，是外币买的。”我知道她不会骗。
  后来江晴的男朋友给她送早点来了，我趁他们正亲热偷了一个糍饭糕啃起来，觉得一
股很强烈的蟑螂味，八成糯米里有蟑螂屎，我把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真他妈难受！江
晴看着我甜蜜的笑，靠在她男朋友身上吃糍米糕，我看着她，讪笑道：“蟑螂。”
  她笑笑：“蟑螂。”
  这时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久已迟钝的心突然伤感起来，我拼命的喝水，喝了
两大杯白开水，仿佛要冲淡情绪。这种感觉你不会懂。
  我想还是不要抓住它好。
  这么想着，我便一直楞楞坐看着白开水，后来宁肯醒了，问我是不是疯了，我说还好
，她
又倒头睡去。
  过了一会儿，学校管理处突然袭击查电炉，我虽然平日对它们深恶痛绝，此刻却拼命
为它们辩护，我说电炉是电炉，我们是我们，我们又不烧电炉；电炉是摆设，就像这屋
里的花瓶
一样，你们欺负电炉不会说话。他们很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显然很气愤，拿起电炉就走
。我咬着牙骂他们强盗。然后我竟然又流泪了，心丝细的几乎要断，所有关于冬天的记
忆在瞳孔里慢慢放大。
  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心这么沉重，原先我已经没有了感觉feeling这东西了，
现在触到它竟有些心颤，在这种感觉的启蒙下，我重新寻找爱情。
  首先，我一到夜晚便去校园的沙龙里，每次我总是一身白色套装。每次我总是要一杯
雷司令，然后坐在靠窗的那个位子交叉着两腿独自酌酒，做出一副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贵
超脱的样，眼光则一直盯着入口，每个进来的男士都不敢长久的接住我的眼光，更不敢
坐到我身旁，这使我怀疑起自己的容貌来，过了不久，待我对自己的容貌不充满自信的
时候，我觉得这帮臭男人真不懂的浪漫。这样，我在沙龙里算是白经营了五个晚上，还
花了十来块人民币的酒钱。我不甘心，又换了一种方法，仍是独自一个每天夜幕降临便
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故作寂寞的来来回回的走，可是很遗憾，除了几个浪里浪气的一看就
知是外面混进来的附庸风雅的小男孩朝我乱吹一通口哨外，别无收获。后来下了一场雨
把我淋出毛病来，我便只好又在床上休生养息。
  她们建议我去跳舞，说学校的舞场简直比婚姻介绍所和恋爱角还神速。我不屑，我说
舞场是风流男人和下贱女人聚会的黑窝。有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寝室里成双成对的在各
自的帐子里忙活，我的耳机正好坏了，无计可施跳下床来，对他们喊道：“同志们请把
脚都伸进帐子里。”我去跳舞了。
  我就那样认识了无聊透顶的阿健。我们在舞场上一左一右的晃动，即使是这样他的脚
也常常无故踩到我的大头鞋上，我的舞计自然不会比他差，每每踩上他的脚就不动了，
他疼的想叫，后来我说别跳了，于是到他的寝室里去，一开门就发现一只红眼睛的硕鼠
在墙角逼视我。顿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洋溢我的身心。
  没想到从此我开始失眠，夜晚，我的精力好的跟猫头鹰似的，白天却疲倦得睡不着，
一入夜，我的思绪便活跃起来，甚至把三岁时很没劲的事也拉出来没滋没味的嚼，常常
感到心烦透顶，恨不得把地球踩出一条缝把天空戳出一个洞，阿健像是个很洒脱的人，
常常半哭半笑的说着一句话：“人要活的潇洒一点嘛！”我们听了也不知是该笑还是不
笑。阿健总是穿着茄克衫，宽松牛仔裤和仿造的耐克鞋，对周围的一切的淡漠远胜于我
，我们聚在一起除了说没劲，还是没劲，真的好没劲死了，这时我发现，除了没劲没劲
外还是挺有劲的。阿健说我的感悟像中宵梵唱般，我看着他苍白冷淡的脸，很是不忍：
多么青春的生命啊！
  我对宁肯说，这个阶段没有谈恋爱的情绪，你看天空是灰色的树是秃的地是结冰的食
堂的菜一律死黄跟猪食无异，你说人的心热得起来吗？连温都温不起来。可是却听江晴
戴着耳机在歇斯底里地吼着跑调跑到西伯利亚的歌：“要爱就要爱的死去活来死去活来
——”那“死去活来”一声高过一声，一浪尖过一浪，整整持续五分钟，宁肯激动的抽
风，我一个劲的发抖，我们两个人像是在跳霹雳舞。
  走廊里有狗在叫，听的出是条缺乏营养的狗。自修的大教堂满满当当，我的发现十有
八九在学洋文，我仿佛到了异国，连狗也那么文质彬彬直朝人献殷勤。
  校园的水泥地被雨滋润的格外可爱，除了间或几声狗叫，这园里仿佛什么也没有。
  铜丝最后烧起来了，我们的宿舍楼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