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07-02 10:25:48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16版

一切争论都与爱国与否无关，而纯粹基于我对现代社会的理解。和谐社会所要“和谐”的对象不能只有自己人，而应该包括在中国的国土上生活的所有人 常江     美国佛罗里达州某大学邀请我的好朋友任先生前去访问，他遂于近期到北京的美国使馆办理签证。在进场时，因过于拥挤，发生了保安和申办签证者之间的争执。据他说，保安如“赶牲口”一般大呼小叫，并出言不逊。我这朋友，用《红楼梦》里形容晴雯的话来说，是块“爆炭”，自然毫不示弱地与之对抗。乖乖，不得了，他眼前一下子涌出十几位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口中威胁，跃跃欲试，其中一人甚至夺去他的护照，恶狠狠地对他说“我不会让你签的，滚回去”之类的话。            我的朋友是美国大学邀请的贵客，签证自然一路绿灯。不过由于十几位保安的阻挠，他被拦在使馆外面长达四个小时方得以进入。晚上回来，忿忿难平，打越洋电话给我讲了上面的故事。最令他不爽的，不是漫长的等待和繁琐的程序，而是中国籍保安面对中国人和外国人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后者，几乎可以“谄媚”来形容，轻声细语、服务周到，就像过去的太监见了主子。              在当前，外国人享受超越国人的待遇并非就此一例。在国内的一些企业，中外籍员工通常都是同工不同酬，工资相差数倍之多；在大街上，若中国人和外国人打架，前者也许会被警方拘留，后者则多半安然无恙；在大学里，中国学生考试作弊直接剥夺学位，外国学生抄袭论文也拿高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国文化里有个名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理论，倒是很好地被现代社会继承下来。乐也就罢了，关键是有时乐得让国人不爽，人家还未必领情。               中国要建立公平、自由的现代社会，首先要涤除的就是情理与法制混杂的思想。大抵从晚清洋务运动开始，“外国人”似乎就成了一种超越中国普通民众的存在。不光在华外国人普遍怀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就连不少中国人也养成了“尊外攘内”的习惯。我的朋友在美国使馆的遭遇绝非偶然，类似的情况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商场、餐馆、娱乐场所比比皆是。最奇怪的是，这种情况很难用钱来解释，因为涌入北京上海的大部分外国人未必就都那么有钱。一张迥异于中国人的异国面孔，就是他们战无不克的通行证。             我并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事实上，不同种族与文化的和谐相处是一切现代社会的标志。我所不能容忍的，是将任何一个群体的利益加诸其他群体之上。我现在在美国生活，一切言行均遵守美国的法律和制度，没有人高看我一眼，亦没有人低看我一眼。同理，无论哪个外国人想在中国生活，也必须像中国人一样遵守中国的法律和制度。这里面没什么人情可讲。再攸关的外交顾虑，也不能凌驾于公平原则之上。此前我在大学做兼职，判改学生的期末论文，不少韩国学生存在剽窃问题，一律0分重修，尽管教授大多心软，我却坚持原则，因为这是对中国社会规范的尊重──如果连我们自己都首鼠两端，就算给再高的分，也绝不会换来好的结果。              除了对制度的坚持，更重要、也更难实现的一点，是民众观念的转变。中国长期闭关锁国，改革开放刚满30年，外面的世界对中国人来说的确充满挑战性和新鲜感。但必须明确的一点是，一切个体都是平等的，尊重和友好不等于谄媚，所谓“外宾优先”“外宾快速通道”“外宾专门窗口”等畸形事物，除强化国人错误的观念和给国际社会留下错误的印象，别无他用，应当早日取缔。说得不客气一点，种种老外在中国境内飞扬跋扈的新闻，非老外人性残缺，而纯粹是国人惯出来的。一个在本国连工作都找不到的普通人，到了物产丰富、物价低廉、美女如云的中国，竟摇身变成特权阶层，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么？              这回似乎发了很多牢骚，涉及中国人、外国人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但一切争论都与爱国与否无关，而纯粹基于我对现代社会的理解。和谐社会所要“和谐”的对象不能只有自己人，而应该包括在中国的国土上生活的所有人。事实上，尽管中国经济的发展和国际地位的提升给当代中国社会带来了许多颠覆性的变化，但不少国人的观念仍旧停留在晚清时代。我的朋友任先生的使馆签证经历只不过是每天在北京、上海等国际化大都市中上演着的诸多闹剧中的普通一幕，它所折射的是大国崛起路途中一切中国国民无法逃避的妄自菲薄的心态。     （旅美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