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白天磨透镜谋生,夜晚研究哲学。他常常深更半夜,从晚上10点一直工作到次日3点钟。他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哲学研究的:“我的夜间工作。”
应该说,他白天和夜晚的这两份工作都做得很好。后者先不说,只说前者。他磨制光学镜片的技术是那么精湛,居然惊动了最早提出动量守恒定律和光波动原理的科学家惠更斯,他因此与斯宾诺莎交往。
斯宾诺莎穷困潦倒,疾病缠身。他的朋友、商人、崇拜者福里在斯宾诺莎被开除教籍后,向他提供每年两千弗罗林的生活费,但被斯宾诺莎拒绝。福里临死时要把遗产留给斯宾诺莎,他也肯辞不受,只得让福里弟弟当继承人。他弟弟依然要每年给斯宾诺莎五百弗罗林,斯宾诺莎因为情不可却,在减到三百弗罗林的条件下接受了。
从斯宾诺莎的哲学里可以看到十七世纪哲学家的共同特征。他们崇尚数学和理性,坚信自己能够找到解释人类社会纷繁表象下的公理,就像同时代的牛顿找到物理学的定理一样。所有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我们终能找到,而且不同的答案是兼容的。斯宾诺莎把这一思维推到了极致,发明了一种和几何学一样精确的哲学体系:先确定定义,提出公理,然后以他们为基础,一条一条地证明其他定理。
一切事情都可证明,都逃不出逻辑必然。所以其实没有善恶,没有卑贱,他们都是和谐的宇宙体系的一部分,只是我们把宇宙的一部分看成独立自存,才会产生这样的假象。在一曲连绵的交响乐中,间或的杂音只是为了最后的圆满。哀叹自己遭遇的人,双重地悲惨或懦弱。
斯宾诺莎的神永恒、单一、无限、不可分、表现纯粹的圆满性,但他从来没说神具体是什么。后人把他的理论称为“泛神论”,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对于这样存在属于其本性的存在,一切规定皆是否定。
斯宾诺莎是少有的亲践自己思想的哲学家。海德堡大学神学教授法布里休斯曾写信邀请斯宾诺莎执掌海德堡大学哲学教习,这是改变他生活的绝佳机会,然而他说:“我不是没有向往幸运的希望,但是由于一种对宁静生活的爱欲——这种爱欲我认为我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获得的——我不得不谢绝这一公共教职。”
他的研究领域涉及哲学、神学、光学、几何学、化学、物理学、概率论(如果不是学理工科的,还真看不懂这本书),但他生前唯一用真名出版的著作是《笛卡尔哲学原理》,仅是一本讲课记录而已。他是这么说这本书的:“这部著作中我所写的许多东西正与我的看法相反。”
斯宾诺莎是个犹太人,然而被犹太人驱逐出教。他说神即自然,被斥责为宣扬无神论,基督徒恶毒地攻击他,对他恨之入骨。莱布尼茨来访,带走一本手抄的《伦理学》,却没有说过一句赞扬他的话。他朋友不多,而且不是早逝就是被捕入狱。他在四十五岁时死于肺痨,那本应是一个哲学家最高产的时期。但他始终活在平静宁和的状态中,他说自由的人最少想到死,他说贤达者灵魂绝少扰动。
你可以反对他的观点,可以指出其漏洞,但你不能不为他崇高的人格而低下头。你可以像罗素一样怀疑他的思想能不能构成普适的宗教信仰,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做到了。他在这个麻木焦躁的世间,在逼仄的阁楼上,开辟了出一小块桃花源。
译者洪汉鼎说自己在十几年艰辛的翻译过程中常默念斯宾诺莎的一段话,寻求解脱和安慰,让我用段话结尾吧:“爱好永恒无限的东西,可以培养我们的心灵,使得它经常欢欣愉快,不会受到苦恼的侵袭,因此值得我们全力去追求,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