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蛋壳里的小鸡崽说话
下面的这几句就更深一层了:"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我们说了话,我们真的说了那么多话吗?你讲那么多话的目的是什么?别人听进去了没有?别人听了有没有作用?宋朝有位禅师当着皇帝的面吼了一声,问旁人:"有没有?"回答说:"有。"过了一会儿,又问:"听到没有?"回答说:"没有听到。"既然现在听不到了,那就是无,但是你现在没有听到,不能否定刚才那一吼啊!刚才那个就是有。你说刚才那是有,但现在没有了,是无,那这一声吼到底是有还是无?这就是非有非无啊!你说无的时候,并不妨碍刚才那一声有;刚才那个有,到现在没有了,的确就是无。所以就这"有无"两个字,我们用这么简单的事情来解释都说不清楚,真是玄妙无穷啊!
那么我们说的话,我们发表的种种高见,种种自以为是的东西,真是有吗?真的没有吗?人的一生就这么一点点时间,充其量就这一百年,真的会有我们的辉煌吗?真的又没有这个辉煌存在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人与人之间,经常是大家都在说话,好多都是废话,都是转弯抹角的话,语言都戴上了好多层戏脸壳子,把自己遮盖起来。说来说去,就都说不清楚了。这样的语言到底算说了,还是没说?说不清楚。我们仔细考究一下:人与人之间往来的语言,都经不起推敲,很多都是废话、空话、莫名其妙的话。到底后面表达什么意思?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那都是绕山绕水的,在知己面前说话都麻烦。
我们在龙江书院都三个年头了,大家相互说些话,有时就会引起麻烦、误会。说话稍微不仔细点,不谨慎点,都会给自己或别人带来麻烦。佛教中观的理论说,一切语言都是戏论,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一个标准了!所以我们看,中观是这样讲,庄子也是这样看,他把这个"无常"已经说得很透了。
"其以为异于音",什么叫"音"?就是母鸡孵蛋,小鸡要出壳之前的叫声。鸡蛋里小鸡的声音,我们听它说的是什么呢?我们听不懂,就像念的咒。这只小鸡说"妈妈我热",那只说"妈妈我冷",但是人能知道它们说的什么吗?听得清楚吗?人都不知道大公鸡、大母鸡说了什么,何况还是在鸡蛋壳里的小鸡说的话呢?对我们来说,听起来就像天书,就是它骂你,表扬你,我们都听不懂。
我们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对大道而言,也只是"音"而已,就像没有出壳的小鸡崽的语言一样没意义,含含糊糊的。特别以前封建王朝里,在金銮宝殿里的很多对话,皇上一问,这些辅政大臣答话,牛都踩不烂,不知道说什么,总之是八方不沾边,说是也不像,说非也不像。问他一些军国大事,要喊拍板做决定,一个个斜肩膀,绝对不承担责任,说的话比泥鳅还滑,绝对不会让你逮到。这些都叫"音",因为你听不懂嘛!
"亦有辩乎?其无辩乎?"你能明白他说的内容吗?你不明白他说的内容吗?究竟他说的有内容,还是没有内容?你能认识它,还是不能认识它?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所以人与人的交流是"聋子的对话"。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们今天交流,你在想其他的事,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对不对呀?那我就白说了,你也白听了。我说的时候,你立刻以你的成见来感觉,甚至还没有把我的话听明白,你就开始反驳我,或者你还没听明白,你就开始赞同我,实际上也没有达到真正交流的目的。真要交流的话,一定要心平气和地把自己放空,空空如也。就像这个录音机一样,它什么主见都没有,它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录音,录了音以后,它就完整地把我所说的保存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通过我们的理智,通过我们的般若智慧来分析它对还是不对,是还是不是。我们都要把这些看好,才能达到交流的效果。不然我在这儿说话,你马上就"啊"一声,这样那样的,或者赞叹,或者是批评,或者是离题万里,说一些不相干的话与我周旋,这样就不能达到交流的效果了。
庄子已经说了,"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通常书上的白话解释多不到位。到底这些语言你能够分辩清楚吗?你还是辩不清楚。
所以回过头来,看赵州老和尚那句"老僧不在明白里",真正是高明!越是头脑清醒的人,其实越糊涂,活得好累啊!我们身边的这样事那样事,你都想把它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累啊。所以郑板桥那句"难得糊涂",一写出来就大行其道。难得糊涂,好舒服,好亲切!特别是那些身心交瘁的人,看到这句话,那真是如饮醍醐,如醍醐灌顶,那个感觉很舒服。所以,"亦有辩乎?其无辩乎?"值得我们去辩吗?不值得去辩吗?能够去辩吗?辩得清楚吗?
真伪是非的由来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你说道是隐藏着的吗?日月星辰、生老病死,明明摆在这儿的嘛!它并没有回避我们啊!它就像一个祼体模特一样让我们一览无余。但是每个人又都看不见道。我们的生命明明就现现成成伴随着我们,但是我们要认识自己的生命,却下不了手,无从下手啊!我的真如就在我身上,我的菩提就在我身上,但是我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那么它躲在什么地方了呢?它是怎么躲起来使我们看不见的呢?它明明在,我又看不见。我们明明都知道菩提、大道就在这里,但是我们就是无法进入。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大道它并没有躲藏起来啊,但是为什么一经人们去表述,就有了真伪之别呢?我们常会看到很多事相,这个是真的吗?那个是假的吗?这个是吗?那个不是吗?所以在学道的过程中,在认识道的过程之中,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东西太多了,你摸得清楚、弄得明白吗?
"言恶乎隐而有是非?"你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很清楚啊,为什么人们听了以后,会产生不同的理解,会有是非对错之分呢?而且你说话的时候,把你的话表达清楚了没有?有没有隐藏啊?
以前说要老老实实向党交心,但是当年向党交心,向毛主席交心,有几人在真正交心呢?那时说话还是绕着圈子在说。我们应该使自己的语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言必了境,也就是说让语言都符合逻辑,让语言的使用都准确无误。但是我们又不是专门的语言学家,也不是逻辑学家,更不是数学家,我们也不是语言机器人,平常又没有专门的思维锻炼和语言锻炼,要让我们把话说得清楚明白,滴水不漏,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语言表达的东西,思维表达的东西,到底什么是"是",什么是"不是"?这个标准是什么呢?没有标准。正是因为这个标准谁也无法确立,于是乎才产生了人的是非。东方的"是非",西方的"是非",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是非",佛教、道教,自然科学、马列主义,谁能统一标准?谁能代表大道?
所以"言恶乎隐而有是非",人类社会自从产生以后,就永远都有是非,谁也没有真正获得真理。所以老佛爷说:"世间与我争,我不与世间争。"为什么呢?一争就完蛋,不争就是了不得。
如果一个人像机器人似的说话,都像中央电视台播音员那样说话,那就成了《新闻联播》的语言了,那生活起来也没有味道。一天到晚像个道学先生一样过日子,那过起来也没有味道。一天到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那个日子过起来也不舒服,因为大自然不是这么回事,道也不是这么回事。道有真善美,也有假恶丑。如果你把假恶丑从自然中取掉了,自然中全部都是真善美,可能真善美就没有意思了。就像大家都想钱,现在整个地球都变成黄金,那么黄金就变得狗屎不如了。我们看到的山山水水,全部变成了黄金、钻石,那真是没意思了。
我听说极乐世界,全是黄金铺地,真是那样的话,那个地方就简直去不得。为什么?哪里比得上九寨沟舒服,青城山安逸呢?到了天人境界、极乐世界,连男女的分别都没有了,连美女都看不到了,这也不舒服。绝对的清一色的东西不是道嘛,道是无所不包,美美丑丑,善善恶恶,它体现为丰富性、多样性,生机和活力在其中运行。
但是"言恶乎隐而有是非",我们就要留意,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太平,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富贵寿考,你天天陷在是非之中,本事又不大,遇到是非,神经病来了,要上吊了,要吃耗子药了,要吃安眠药了,那样就麻烦了。我们要如何面对是非?这里的"是非"不是吵架,是一种判断。用哲学上的话来说,庄子这里谈的"是"是肯定,"非"是否定,是一种肯定和否定的关系。你说一个道理,我给你否定了,就叫非;我肯定了,就叫是。并不是现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功名利禄之间那种是非。那种是非很低级,这里庄子谈的是最高级的是非,是对真理认识产生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