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想讨论为什么同种商品选用不同单位作价，比如有的水果卖多少钱一斤，有的则卖多少钱一个，还有的卖多少钱一堆。当时提出了几种解释，没得出确定答案，在思想上也没有多大进步。一个晚上，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若有所悟，试写出来供以后好好推敲。


一笔交易所需支付的总额等于商品数量乘以商品单价，用简单的数学公式表示就是


因此，一笔交易涉及到对商品数量和商品单价的度量。但是，商品数量的度量单位必须与商品单价的分母相同，否则无法计算，例如，我们不能以2元/斤的单价乘以2升的商品数量得到交易总额。这马上引来了一个问题，商品价格的单位选择必然影响对商品数量的度量费用。假设你现在要卖50个大小差异很大的梨，如果你选择以“个”标价，你就需要分别给出50个梨的不同价格，交易总额的计算公式就是

每个梨之间的大小到底相差多少，在没有客观的度量标准之前都需要你和买家讲清楚、谈妥当，这是很麻烦的事情，我称之为度量费用，谈一次还好，谈50次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了！而且，如果你要出售的不是50个梨，而是100个甚至上万个大小均有差异的梨，仍然选择以“个”出售，费用就高的离谱了。

若你选择以“斤”出售，就只需先和买家谈好每斤的价格（这里忽略买家对过大或过小的梨出不同价格的情况），然后找到客观的度量标准计算出这50个梨的重量即可，也就是说，此时的交易总额计算方法是

很明显，在以“斤”出售的前提下，省去了厘定每个梨之价格的麻烦，但新增了两种麻烦：其一是厘定单斤之价的麻烦，其二计算商品重量的麻烦。由于重量度量衡的技术古已有之，到现在已经相当发达，以前有杆称、台称，现在有弹簧称、电子称，计算重量相当方便。因此，在以“斤”计价的情形中，只有一次较明显的麻烦（厘定单斤之价），但在以“个”出售的环境下，却有50次这样的麻烦。比较起来，当然是以“斤”出售方便。

如果梨的大小差不多，对每个梨就可以标上相同的价格。这样，交易总额的计算方式变得非常简单，只需要直接计算梨子的数目，此时的交易总额计算公式变为



整个计算过程中所涉及到麻烦也只有两类：一是单个之价，二是商品数目。这时候，以“个”计价很可能比以“斤”出售还方便。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大小形状差不多，交易数量又很少的商品采用以“个”计价。

当然，我们还可以异想天开的假设，梨可以以“体积”出售。方法也类似，先谈好单位体积的价钱，然后度量这50个梨的总体积即可。之所以很少在市场上见到这种售卖方式，是因为计算商品体积的技术不如度量重量的技术那么方便。倒是有很多液态商品也采用重量计价的方式出售，记得小时候父亲总让我去打半斤酱油而不是说去打半升酱油。

但是，在以“斤”交易的方式中埋有一颗“重磅炸弹”。虽然单斤之价谈得清清楚楚，但这重量的度量总有误差。这误差在两种情形下对交易总额的影响不可忽略：第一种情况是，单位重量的价格很高。比如进口梨，每个卖100元/斤，若在计算重量时多一两或少一两，交易总额就多10块或少10块。如果买家买回去后拿不同的称量，发现少称了，回来找卖家麻烦，卖家的生意可不好做。所以，过于昂贵的水果，如果大小差异不大且交易数量有限，卖家一般都会选择以“个”出售而不是以“斤”出售，因为这样的交易清楚明白，没有后顾之忧。第二种情况是，当买家流动性很强时，选择以“斤”计价对卖家更有利。北大西门附近的烤地瓜小贩，很少选择以“个”出售。为什么？以“个”出售的价格太清楚了，小贩们不好在重量上下“后手棋”，因而也不容易赚到钱。换成以“斤”出售，因为买者多是路人及学生，在重量上做些手脚，他们也没办法计较。

在沃尔玛超市里转悠，看到水果区里对水果的不同作价现象，很是好奇。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边看边琢磨，发现那里的水果作价主要有几个特点：第一，大多数水果以“斤”为单位标价。比如，菠萝的标价是4.5元/斤，橙子6.5元/斤，李子2.9元/斤，哈密瓜2.5元/斤，桔子10.5元/斤，桃子2.9元/斤，西瓜1.9元/斤，香蕉10.8元/斤（皇帝蕉）和4.5元/斤（普通香蕉），榴莲6.8元/斤，葡萄3.5元/斤。第二，也有不少水果以“个”出售。比如火龙果的标价是10元4个（这和2.5元一个有何区别？），奇异果4.5元/个(金黄色果肉)和3.9元/个(绿色果肉)，椰子3.9元/个，柚子8.8元/个。第三，还有少部分水果以“盒”出售。比如龙眼的标价是12.8元/盒，樱桃的标价是15.8元/盒。第四，有的水果同时存在两种不同的标价方式。比如木瓜，以“个”标价4.8元，以“斤”标价11.5元/斤（但以“个”标价的木瓜看上去明显不新鲜）。再比如人参果，以“斤”标价1.8元/斤，以四个为一盒标价7元。

看到这些现象，容易让人想问题。我头脑里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同样是水果，却分别以“斤”、“个”、“盒”标价，而不是统一地都以某种方式标价？我想到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商家对木瓜和人参果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标价方式？换成我是商家，我这样标价到底有什么考虑？

我在不久前的一篇文章中提出过一个很简单的选量作价理论，不知这里是否可以小试牛刀解释一番呢？不过，在解释之前，需要注意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超市的最大特征是交易方便迅捷，这就是为什么超市里的商品通常不允许讨价还价。以此类推，在超市中，对商品标价方式的选择也要以是否方便快捷为准。

曾经指出过，当需求对大小敏感时，个体之间差异较大的水果如果以“个”计价，就需要标明每一个水果的价格，显然很麻烦。加之如果买家对这些水果的购买数量太大，在计算总价时的麻烦也就更大。那是因为，在一般常识里，差异性的加法远不如乘法计算得快。比如你买五个桃，标价分别是2毛、4毛、6毛、8毛、9毛，收费员需要一个一个加起来才能算出总价是2.9元。但如果将桃子的标价方式改为2.9元/斤，收费员则只需用电子称统一称重，然后以之乘上单价就可算出总价2.9元（现在超市里的计重仪都可把称重与计算合二为一，直接打出总价的小票，显然是更方便了），以“斤”标价相比前一种方法要快很多。所以，在需求对大小敏感的前提下，个体大小差异越大且交易数额越大的水果，越容易采用以“斤”计价的方式。这似乎可以解释类似香蕉、榴莲、葡萄之类的水果为何以“斤”计价。

将上述推理逆反过来，大小差异不大且买家每次购买的数量有限的水果，以“个”标价就会更方便。试想，如果对这类水果仍然以“斤”标价，每位顾客每次虽然只买一到两个，但都要去称一次重量计一次费，服务员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从这个角度看，火龙果、奇异果、椰子及柚子都符合大小差不多、购买数量少的特征，对它们选择以“个”标价是可以理解的。

类似樱桃和龙眼之类的水果，虽然大小差异不大，但因为它们“个子”太小，顾客每次购买的数量都很大，以“个”计价需要进行繁琐的个数统计工作，很麻烦，所以它们不能以“个”计价(这和我们购买绿豆、黄豆、大米时所遇到的情形类似)。但这些水果也不能以“斤”标价，因为这些水果很容易在挑选中受损。所以，超市里多选择将其包装好，事先称重，然后统一标好价钱出售，这样做可以节省监督顾客在挑选过程中损坏水果的费用。

最后，如果水果已经非常不新鲜了，不值钱了，那么卖家和买家也没有必要再弄清楚水果的精确大小差异，因为这时的大小差别所包含的经济价值已经很低了。所以，对这类水果粗略地以“个”、“堆”出售更省事。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超市里看到木瓜有两种标价方式的原因。

讨论到这里，我之前提出的理论似乎还没有遇到什么明显的反例，真想有机会问问超市里主管商品定价的管理员，看我猜的准不准。而且还有了一点新的认识，即买家在挑选时可能损坏商品，而监督挑选行为是有费用的。（插话：我曾经在不同超市里见识过这类现象，一大堆新鲜蔬菜被端上选购柜台，在顾客一轮哄抢之后，很多蔬菜都损坏了。我当时心想，商家不是吃大亏了，这么多损坏的蔬菜怎么卖啊？可当时又想，如果为了不让顾客挑选而把蔬菜封闭包装起来，顾客看不见包装内的水果是好还是坏，谁还敢买？可见，这其中存在经济上的替代关系，封闭包装可以降低商品的损坏程度，但同时也会降低买家的购买意愿，如何才能在降低商品的损坏程度的同时不影响顾客的购买意愿，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再交待些我个人认为还没找到满意解释的问题吧：1，人们通常购买西瓜的数量很少（一般不超过一个），那为什么西瓜不以“个”标价而是以“斤”标价？为什么品质太差的西瓜却又多以“个”标价？2，观察所得，苹果、梨、李子、桔子等水果大小差异并不大，人们单次购买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为什么这类水果不以“个”标价而是以“斤”标价？

对于第一个问题，暂且想到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由于西瓜的个子比较“大”，人们在购买时并不是整个都要，有的只需要半个，有的只需要四分之一。若以“个”标价，如何准确地计算这部分之价？以“斤”标价就可独立于买家的选择，任何部分的大小差异都可通过计算重量度量清楚。第二种解释是，西瓜在个与个之间的大小程度差异很难用肉眼看得准，以“斤”计价是为了更清楚地度量个与个之间的大小差异。换句话说，其实超市也可以选择先将每个西瓜称好重量标好价，然后以“个”出售。

可是，第一种解释并不能解释品质太差的西瓜为什么多以“个”标价，因为人们购买西瓜的数量只与西瓜本身的体型有关，不与品质有关，我们不能说人们购买普通西瓜时只想要部分，而购买品质太差的西瓜却又要全个，除非品质太差的西瓜个子小，否则这样的解释是说不通的。第二种解释似乎可以解释这类现象，品质太差的西瓜，其大小差异中所包含的价值差异也很少，因而对买家与卖家的影响也较少。比如，一种品质太差的西瓜只能卖到2毛钱一斤，两个西瓜的重量相差半斤也就意味着价格相差1毛钱，既然没有谁在意这细小的利益差别，倒不如以“个”标价省事儿。以前曾遇到过这种情形，西瓜在雨里泡了很久，品质受影响，于是卖瓜的大妈就懒得再称重量，直接以2元/个出售了。

对于这第二个问题，似乎可能的解释是这样，虽然每个水果的大小差异不大，但很多水果加起来，积少成多，差异就不能忽视了。如果以“个”计价，买家一般会选择较大的购买，到最后剩下的全是较小的，只好降价，这样卖家是会吃亏的。我对这个解释还举棋不定，不知如何验证。那些以“个”标价的木瓜看上去大小差异蛮大的，为什么超市就不考虑这一点，任由顾客随意挑选好的、大的木瓜，剩下差的、小的木瓜？

商家消费心理博弈

符合消费者心理外加商家销售便利。

写完《之一》及《之二》，总感觉有个问题悬而未决，更发觉有必要对交易数量有限的商品作进一步观察和思考。事实上，当我们离开水果这类商品的选量作价现象时，将会看到更加丰富的现象。

曾经多次逛过首饰店，发现那里的商品也存在多种标价现象，一种是不告诉你总价，但告诉你每克多少钱和重量（一般是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三位，比如2.643克），购买时由卖家拿着计算器帮你计算出总价，以铂金、钯金、纯黄金类首饰为主；一种是在首饰旁同时注明总价和重量；还有些首饰比如翡翠、蓝珊瑚及镶钻的金戒指则只标价格，不标重量。为什么首饰的标价存在这些差别？

近一年多来关心中国土地的产权问题，也涉足了一些房地产市场交易的问题。日常观察，房子的标价存在两大类：一类是按平方米标价（比如10000元/平米），注明面积，买家自己算总价，这种标价方式是很普遍的；另一类是按“套”标价，只说总价和面积，不说每平方米的单价，这种标价方式在香港和成都的二手房交易市场上很普遍。

坐过北京地铁的人都知道，它是按“人头”计费而不是按“里程”收费的，2元钱/人/次，只要不出站，坐多久都可以。但也有按“里程”计价的，比如出租车，采用两步计价法：起步价和里程价。以北京为例，起步价10元三公里，里程价2元/公里，只要你没超过三公里就是10元钱，超过三公里的部分再按2元/公里加收。北京公交车的计费方式与出租车类似，只是起步价便宜很多（无卡乘客1元/12公里，普通卡打4折，学生卡打2折），而且只有超过12公里的部分才按里程计费。

电影通常是按人头计价的，但也有按小时计价的。记忆所及，小学五六年级时（1995-1996年），县城的一个小巷里有个叫“港湾”的电子游戏厅，里面专门为小朋友开设了一个电影放映厅，按2毛钱/小时收费，随进随出，时间超了可以加钱续时。

同是小数量交易，为什么西瓜还要以“斤”、房子以“平方米”、金银首饰以“克”、交通服务以“里程”、电影以“小时”标价，而不是统统都以“个”、“套”、“枚”、“次”、“场”等单位整体标价呢，以整体标价不是更方便快捷吗？又为什么不同的商品要分别以重量、面积、长度、时间等不同的单位标价？

由点到面的问题真不好回答。看到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心中有种不安。因为自己之前提出过的理论在这些现象面前有如强弩之末，解释力乏善可陈。失落的同时也有希望，这些困惑突然让我想起了张五常教授在《经济解释》里提到过的“委托之量”假说，若将这假说加以完善，应该足以弥补我思想的空白。且让我慢慢道来。

任何商品能够在市场上交易，必然是因为它具有某些能满足人们吃、穿、住、用、行需要的经济品质。西瓜可以为人们解渴并补充水分及其它营养元素。房子可以为人们提供遮风避雨及舒适的居住环境。金银首饰可以帮助人们表情达意或助显高贵的气质。各种交通工具提供的交通服务可以节省人们在“流动”中耗费的时间和体力。电影可以为我们提供各种娱乐享受。

获取这些经济品质是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们从事交易的基本动机。这些经济品质的多少事关人们最终可获得的享受收入的数量，因此，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有动力搞清楚这些经济品质的精确数量。

那么，到底如何度量这些经济品质呢？是直接度量西瓜里面水分、维生素的多少吗？相信当今的科学技术可以办到，但经济上不划算。是直接度量人们从佩戴金银首饰上获得的美感程度吗？是直接度量一栋房子给人们带来的居住舒适程度么？是直接度量一场电影、一次乘车服务给人们带来的享受程度么？由于涉及到人们心里满足感的问题，恐怕连技术上也不可行。

粗略地凭感觉对商品带来的享受整体估价不是不可以，万一估错了怎么办？在估值方面，买家与卖家都有可能犯错，一旦犯错，交易反悔的可能性就增大，这无形中增加了交易麻烦。为了尽可能避免由估值错误带来的麻烦，长期的交易实践促使人们寻找到一些可以委托性度量商品经济品质的物理品质，比如西瓜的水分及维生素的多少大致上可以由重量来委托性地度量。同样的道理，房子给人们带来的居住舒适程度也大致上可由其面积来委托性地度量。交通服务给人们带来的体力节省也可由其经过的里程数来委托性地度量。再加上当今的科技发展水平已经如此发达，低成本地应用这些度量技术是可行的，所以，在交易中人们普遍性地选择这些单位来标价。

这个理论意味着，不同商品所蕴含的经济品质的委托之量可能不同，所以不同的商品会选择以“重量”、“体积”、“面积”、“长度”等单位标价。这个理论也同样意味着，对于那些经济品质复杂的商品，如果找不到低成本的委托之量加以度量，则大多采取以“个“、“件”、“次”、“盒”、“场”等单位整体计价。这似乎已经解释了前文中提出的两个问题，那些商品采用某种单位计价是为了节省对经济品质的度量费用，减少交易麻烦。写到这里，可以稍稍松口气。因为我知道，以“套”卖的房子和以“场”计费的电影还需要另外解释。放在以后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