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宗教和哲学内在是根本冲突的。简单的来说，哲学强调“未经反省的人生不是真正的人生”，哲学不是要排斥一切，否定一切，而是要求每一种理论，每一个观念都能够自我反省以达到进步。而宗教呢？信仰的绝对要求从根本上排斥了这种讨论，我们也可以看到，对信仰的丝毫怀疑和反省都将动摇信仰本身，从而这个教徒也就不是教徒了。

哲学只要求你不断反省，你不一定要接受什么前提，你也可以反省别人的前提，如果反
省到了尽头，那么这个原则就可以确立。但宗教不允许这么做，他一定要你首先接受这
个，接受那个，然后我们再展开讨论。所以，对比起来，哲学看似强势，其实要求很少，
包容更多，而宗教看似谦逊，其实要求多多。

我这里顺便说一下“骄傲”的问题。不错，看起来，宗教徒们专门讲人的局限，人的限
度，因而显得谦逊，而哲学竟然要反省一切，真是太狂妄了！

是这样吗？恰恰相反。宗教徒们的谦逊，是对神的谦逊，却是对他人的自大！这个自大
是伴随着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恩宠，以为自己就可以凭借这个靠近了完美，以为非教
徒则没有接近神，所以他们都是不完美的，因此尽管他们言语不咄人，却内心认定了比
你更多的了解真理，了解真善美，他对你有怜悯，有同情，却没有一丝谦虚；因为，所
有的真理都在上帝的启示中明明白白，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吗？

而哲学家呢？那些看起来骄傲的不得了，整天只会批判别人，说别人这个不对，那个不
对的人呢？别忘了，哲学的根本精神就是“反思”。反思是什么意思？就是真正意识到
我们永远不可能完美，而对自我提出的警醒！哲学没有禁区，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发言，
哲学也没有固守的阵地，只要你说得在理，哪怕你是我思想的敌人，我也坚决站在你这
边！

哲学骄傲吗？骄傲，因为他看到了平常人没有看到的自我的缺陷。哲学谦虚吗？谦
虚，因为哲学追求真正的真善美，为此他不惜坚持一直讨论，包括讨论自己，如果讨论
的结果显示自己以往所坚持的都是错误的，那么哲学家们将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观点抛
弃！大家可以想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谦逊？

不错，哲学家们被认为“渎神”，恰如雅典公民们指责苏格拉底的一样。但“哲学”在
希腊语中是什么？就是“爱智慧”。哲学家们其实最迫切、最热诚地希望靠近真善美，
希望靠近完美的神性的存在！这种发自理性的坚定信念，绝对比教徒们所谓发自情感的
信念来得坚定和有力！

哲学家讨论来讨论去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追求真善美嘛。只不过哲学家们不愿意就如此
简单地，如此不经反省地就投入一种理论的怀抱。因为哲学家们追求的是真正的真善美，
为此他们比别人更加厌恶一切的假丑恶，更加厌恶一切靠包装起来的真善美。他们的要
求很低，只有一个：请你不要骗我。——而这才是哲学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