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日,《光明日报》的《史林》专栏发表了我的论文提要《论屈原与郭店楚墓竹书的关系》。当年11月26日,同一专栏发表了署名“纪健生”的商榷文章《郭店一号楚墓是屈原墓吗?——〈论屈原与郭店楚墓竹书的关系〉献疑》。我在《屈原生卒年考证》(2001年7月24日在“孔子2000”网站首发,其後“国学”、“中国先秦史”、“中国社会科学院网站”、“古风网”、“荆楚文化网”等衆多网站转载;请见“附录”)一文的“注释”中,已作回答,故於此不复赘述。
周建忠《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墓主考论——兼论屈原生平研究的困惑》一文,2000年4月在“简帛研究”网站“网上首发”,并在《历史研究》2000年第5期再发。作者针对我《论屈原与郭店楚墓竹书的关系》这篇不到3,500字的论文提要,发表了近15,000字的“商榷”文字,使出浑身解数,既歪曲原始材料,又曲解我的观点,一边自己在编造谎话,一边还时时训斥别人。想不到身爲南通师范学院“教授”、“副院长”的周建忠在职博士生,还能有这等本事,竟“困惑”到如此程度,实在令我辈学界芸芸衆生亦“困惑”得瞠目结舌,眼界大开!
下面爲周建忠试解一下“困惑”,爲《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墓主考论》试作一点匡谬文字。
一.关於墓主身份
既然周建忠知道,“正如许多楚墓专家所言,在有些下大夫墓的下层与上士墓的上层之间,在有些下士墓的下层与庶民墓的上层之间,有时往往难以区别,就象郭德维爲我们划定的‘下大夫墓’、‘上士墓’两个标准,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可以截然划分的差别”,那麽,请问在这种情况下,主观武断地将郭店一号楚墓墓主的身份“定”爲“下大夫”,又有什麽可靠的依据呢?事实上,根本没有充分证据能加以确定。
而《礼记·王制》所云:“大夫废其事,终身不仕,死以士礼葬之。”这难道不是更符合郭店一号楚墓墓主的身份,并且完全符合屈原的基本情况吗?请问又有什麽可靠的依据能对此加以排除呢?事实上,根本没有充分证据能对此加以排除。
可见,无充分证据、不能确定的,被周建忠轻率地确定了;无充分证据、无法排除的,却又被周建忠轻率地排除了。这便是周建忠 “困惑”的表现之一。
二.关於“东宫之杯”与太子师
郭店一号楚墓中陪葬的漆耳杯,底部刻有铭文“东宫之杯”,应原是东宫太子之物。有学者认爲铭文应释爲“东宫之师”。战国文字中“杯”、“丕”通用,“师”、“帀”通用;而“丕”和“帀”,均可写作“”。但这个字究竟是“丕”还是“帀”,仅据手写的字形,很难分清;这有战国时的盟书、符节、青铜器等古文字资料可以爲证,并非如周建忠所说的那麽容易区别。不过,这四个字字体并不规范,布局也不匀称,很像是用手随意刻上的,工师造器时所作的铭文似不应当这麽随便。如果是漆耳杯的使用者墓主人刻上的,那麽铭文爲“东宫之杯”的可能性则要大一些。而倘释爲“师”,若指老师,便是太子老师所用的杯子;若指工师,便是东宫主管造器的工师所造的杯子。总之,这漆耳杯或爲太子老师所用,或爲太子所赐,均显示墓主人与东宫太子有不寻常的关系,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墓主人爲太子老师的可能性也是根本不能排除的。周建忠毫无根据,主观武断地宣称墓主人“不是太子之师,更不是顷襄王的老师”,完全排除了墓主人爲太子老师的可能性,这种做法是非常荒谬的。
《左传》昭公十九年传文曰:“楚子之在蔡也,郹阳封人之子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爲之师。”此处所说的“大子”即“太子”。这里的意思是说,让伍奢做太子师。可见,周建忠认爲,楚国只称“太子傅”而不称“太子师”,本来就是缺乏根据的、不够全面的説法。
《战国策·楚策(二)》所载,“慎子”在楚太子横爲质於齐时担任“太子傅”。此“慎子”乃是与孟子同时的鲁国人慎滑厘,蒋伯潜先生在《诸子通考》一书中早就论及。周建忠竟还妄言什麽“《国策》云慎子爲襄王傅,亦不爲学术界所接受”,这显然是在不懂装懂,假充内行。
我在《论屈原与郭店楚墓竹书的关系》一文中说:“屈原任左徒、三闾大夫而兼任太子师,这是很正常的。他在春风得意时所作的《桔颂》中,自豪地说:‘年岁虽少,可师长兮’。排行最大曰‘长’,太子横是楚怀王的长子,屈原爲太子师,故曰‘师长’,即当国王长子(太子)的老师。这是比担任其他官职更令屈原自豪的。”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中的“师长”,前人解释爲“师用长老而事之”、“爲人师表”或“爲己之师长”,显然均很勉强。这是一个转折句,属於“……虽……,却……”结构,後半句省略了关联词“却”。如果将“可师长兮”解释爲“师用长老而事之”,则失去了转折含义,未合文义;若解释爲“爲人师表”,则“长”字无着落;若解释爲“爲己之师长”,则欠妥之处是,“师”可以“爲”,“长”与自然年龄有关,“少者”又怎麽能成爲“长者”呢?
“师长”一词,周建忠云“高氏训为‘长之师’,显然是曲解”,其实真正曲解的正是周建忠自己。“长之师”是周建忠自己的错误解释,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的表述。将捏造出来的错误,强加给我,这是周建忠“困惑”的又一表现。
我说的是:“排行最大曰‘长’,太子横是楚怀王的长子,屈原爲太子师,故曰‘师长’,即当国王长子(太子)的老师。”“师长” 即指当国王长子(太子)的老师,这是“动宾”结构,怎麽能与“偏正”结构的“长之师”一样呢?周建忠连这都弄不清楚,能不“困惑”吗?
太子横是楚怀王的长子,《橘颂》中以“长”来代指太子横,这种可能性是客观存在,不是凴主观武断就能排除的。“三闾大夫”兼任太子老师的可能性也是客观存在,亦不是凴主观武断就能排除的。
周建忠将不能肯定之事主观武断地肯定,将不能排除之事主观武断地排除,这成爲其“困惑”的根源。
无论如何,郭店一号楚墓墓主人与东宫太子有着特殊关系,而这正是与屈原的基本情况完全相符合的。
三.关於“鸠杖” 和墓主的年龄
《周礼·夏官·罗氏》有“献鸠以养国老”的话,《礼记·月令》、《吕氏春秋·仲秋纪》有“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的话。据出土墓葬文物可以看出,“鸠”和“杖”在战国中後期已经合而爲一,演变爲以“鸠”爲首的“鸠杖”了。《 後汉书·礼仪志 》曰:“ 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餔之糜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爲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 。”据《吕氏春秋·仲秋纪》高诱注所言,确实直到东汉时,依然如此。战国楚墓出土鸠杖,打破了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见《太平御览》卷九二一引)中关於汉高祖刘邦打败仗逃跑,见鸠鸟後脱险,便以鸠首爲杖的传说。
王杖,国王所赐之杖;王,有的版本误作“玉”。中华书局校勘排印本《 後汉书·礼仪志 》作“王杖”是正确的。“王杖”就是指“鸠杖”。周建忠依据旧本误字,将“王杖”误爲“玉杖”,又依从误说,认爲“玉杖”和“鸠杖”是两件东西,这就大错特错,岂能不“困惑”呢?
年纪七十以上的老人,赐与“王杖”(即“鸠杖”),赐食“糜粥”。 “八十九十,礼有加赐”,则是说年纪到了八十、九十的老人,按礼还要增加赏赐。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说要再增加一根鸠杖。而所谓“依古礼,年七十授玉杖,八十九十礼有加,赐鸠杖,以此推测墓主年纪在八十以上”的説法,不过是未读懂古书,而造成的误解。周建忠教授竟信以爲真,“理直气壮地”认爲“八十九十,加赐鸠杖”,果然是“困惑”得可爱!
《周礼·夏官·罗氏》、《礼记·月令》和《吕氏春秋·仲秋纪》均爲先秦古籍,其中关於“献鸠以养国老”、“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的记载,与《 後汉书·礼仪志 》“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餔之糜粥”的记载相互印证,当然是可信的。而周建忠“理直气壮地”认爲“年七十授玉杖”、“八十九十,加赐鸠杖”的谬说,本来就“没有先秦文献学依据”,只不过是“困惑”者发出的“热昏的谵语”而已!
郭店一号楚墓有鸠杖陪葬,足以説明墓主人有七十以上的年龄。而有两根鸠杖陪葬,最大的可能是因爲墓主人是楚怀王、顷襄王两朝老臣的原因。这也正是与屈原的基本情况完全相符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