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与博友谈论了一次“诚信”，回想起来，全都是没有意义的胡扯蛋。在咱们国家，谈论诚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以我有限的清醒做人的时间长度中观察到的诸多事实来看，说真话，办实事，凡事追究个清楚明白的，没有几个好下场。司马迁不知道多少次长吁短叹的好人未必得好报的论赞，依然像是在说今天。诚信诚然是立身之本，是一切高级人性的出发点，可是在这片土地上必须谨慎地谈论诚信，不诚信的人太多了。即便教导出来若干个“没有毛病”的罕物儿，相信他们也不得不接受受尽屈辱的命运。一句话，讲诚信的人太难占上风了。一海外网友说李敖是传奇，大概是针对李大师能经常扬眉吐气欺负坏蛋而有感而发的。

        老实说，我一看到与诚信有关的题目，就有点头晕。如今贪腐遍地，以公权谋私利；打击报复，以公权害个人。官员们最不讲诚信，却让老百姓讲诚信，这种道德说教其实质就是害人愚弄人。假如全中国的老百姓，忽如一夜春风来，第二天早上都洗心革面有了坚定不移的信仰，立地成佛，恶念尽扫，纷纷重新做人，个个诚实守信，那该多好。这是伟人毕生追求的目标，“六亿神州尽舜尧，遍地英雄下吸烟”，真是美好的道德前景。可是，伟人已逝，壮志难酬，那么大的英雄都人去楼空无力改变的事情，谁能吹口仙气化腐朽为神奇呢？我对道德的事情一贯抱着悲观的态度，一贯不相信任何人说教的人是高尚有灵的动物的说法。我是个小学教师，从一年级开始接触学童，知道人从小是什么样子的，没有长期的管教培育，长成坏蛋的机会远远大于长成好人的机会。与社会需要的一般道德水平相比较，天生的秉性远远不够，“人性本恶”是一句最大的实话。

        诚信是良性博弈的结果。比如在一个良好环境的市场里，一个商店坚持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价廉物美，服务周到，时间长了主顾就会增多，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市场会自动奖励这个讲诚信的人，口碑好，回头多，让他得到比较多的利润。这个市场好，好的前提是市场管理员只负责维持秩序，不参与经营，他不做任何商家的保护伞，除了各个商家的繁荣发达带来的税收增加以外，管理员没有私利。相反，管理员同时参与经营，有的商店本身就是他家的，有的商家是上了孝敬的。而他有管理市场的权力，言出法随。再加上戴着黑眼镜，长着横肉的保镖逡巡左右，动不动推翻小车砸了店面，还振振有词“保驾护航”。谁能凭借“诚信”立足于这个市场？不管你在诚实经营上花费多大精力，在这个“合法伤害权力”面前，都不免落荒而逃吧？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经济形式好起来以后，总是“国进民退”。而经济衰退以后却要大力发展私营经济。你发展吧，发展好了我就来摘桃子了。没有公平的博弈规则，诚信的大环境就是水月镜花。不让讲诚信的人得到实实在在地可以长久预期的好处和实惠，没人愿意陪你玩儿这出游戏，可是你要生存又不能不玩儿，多伤自尊的一件事？离开实惠谈诚信，都是隔靴搔痒。看似道德问题，其实是经济问题，看似经济问题，其实是政治问题。因而，陈志武教授（耶鲁）直言不讳：“中国经济罪在国有”。国有经济有现成的国家权力，用到诚信的地方不多，说半夜涨价就半夜涨价，说涨多少就涨多少。连民用水电都不放过，你还要立诚信牌坊？如果诚信是道德问题，只好说有人缺德，这多难听？


        因此上，讲诚信不如讲实惠。一讲实惠，再复杂的大道理，想听明白的人都会多起来。因为谁都得讲，每天需要柴米油盐，必然的，你讲我讲大家讲。当年，动员参加解放军，捐献粮草，推动小车的口号就是实惠当头，谁帮咱们打天下，将来就能分田地，分耕牛，分金银财宝，分小老婆（暗算的）。只要牢牢抓住实惠这个指挥棒，愚夫愚妇们还是很乐于跟在哥哥后面奔向共产主义美好明天的。你不能怪小民百姓，他们懂什么？懂得再多有你伟光正懂得多？只要你带好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很好。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讲什么大道理都没用。好了，紧跟就是。可是可是又来了，几年不到，又要穷折腾，分到的土地没翻几遍，分到的小老婆（有！我见过）没睡几年，又归公了。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一言以蔽之大呼隆。立马不干，不干就没饭，没饭睡床板，逃荒要饭都不允许。一个“浮肿病”，要了几千万人的命，不是瞎说的吧。八零年代以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理想宣告破产，重新给土地给实惠，才有三十年发展。空讲诚信，不讲实惠，能行?


        尤其，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基于公平规则和公平裁判的实惠，仍然必须大讲特讲。必须说，所有的理想都是为了最多数人的实惠。没有这个物质基础，根本谈不上人格独立，思想自由。无论怎么说，基本的物质需求总是严酷刻板地高居于精神需求之上。比如，二十年前，我与弟弟两个正长身体大汉每月吃我的六十元钱工资，月月不够花找会计借钱度日，还想挤出点钱买本书刊和进修的教材。固然我有诚信的先天基因，可是我并不把它当作最高追求而至于信仰的程度。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够坐在电脑前面胡敲乱打一行行文字，抒发满脑子胡思乱想，而且不用担心编辑们把我的文章任他们的意思横加删改——删帖除外啊。想不到的原因还有一条，就是当年没有电脑这东西，哈哈。如果我还在农村务农，又生了三个以上的孩子，每天为生计忙碌奔波没有余暇，那我和老婆孩子都饿着肚子，而我黑更半夜不睡觉写文章让大家高兴让大家启蒙，是不是有神经病？只要在物质上没有贪婪的欲望，不把精力过多地分散到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上，稍有盈余的生活就能给人莫大的自由。所以，要民主自由来得快，最快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人们都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咱们国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形格势禁，人们比以前的生活状况被改善了不少，因为赤贫的人多了总会闹乱子的，与其闹乱子，不如养起来。有了免于饿死的保障，不要怕人们不想活得有尊严点儿。


        又有人会说，你小子在巴掌大的小学校里目空一切外号“教授”（音，可能是叫兽）。说来说去不离眼前小利，算是读过书的吗？如果研究学问的人都如你这般，岂不是国家的灾难和耻辱？我要回答：“不会的。”我本不是研究学问的，人家研究学问的谁像我这般落拓。可是可是又来了，研究学问的，也是职业，是职业就要讲利益。正常的社会，应该学问和实惠正相关，有多少学问拿多少粮食。用学问换粮食，再正常不过。我倒是反对拿伪学问，阿世学问，溜沟舔腚，妻妾不齿的学问换取肉食和高官厚禄的人。假定有学问的人相对道德高尚一点儿，比如他们会吃饱了弄点公益写作什么的，呼唤公民社会快点到来什么的，法治社会尽快建立什么的。都很令人兴奋。我理解的法治社会正是利益的公平分配，每个公民都有真诚劳作的权利，都有心平气和地得到一份合理收入的权利，法治，本质上是处理利益关系的。而且，任何人都有为了建立能实现这个愿望的秩序而努力的责任，而不仅仅是所谓“研究学问者”。没有绝大多数人的积极参与，这个愿景不好实现。要告诉人们，争取自己的权利，就是争取国家的自由。不懂庄严学问的人，要从自己的利益入手，不对吗？真诚地劳作，真诚地要求劳作的代价。有学问的没学问的都要面对的。就你的锅，下你的面。要求法律赋予的权利，是必由之路。舍此，要怎么样呢？陈胜吴广？行得通吗？陈胜吴广了一百年，行得通了吗？

        我的博友云之先生是个令人尊敬的人，我估计她最少是个真的大学教授。在和她的讨论中，我感到受益匪浅。她主要担心咱们中国人过于追求眼前利益，没有底线，不讲规则，光讲潜规则，最终丧失了自己的自由。是啊，一个只讲潜规则的社会怎么会有任何人的自由呢?潜规则今天吞噬你，明天就会吞噬我。她讲，不能用尊严换利益，不能用那些伪巧的办法攫取利益。这些都是我非常认同的。我还觉得，既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得先把利益放到前头，利益谈好了摆平了，诚信自在其中。又想，以诚信换诚信才是交往的好规则，诚信怎么就不能交换呢？只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一片挚诚换取人家的骗局。一味教人讲诚信，也可能正好上了愚弄人的人的当。

         海外华人hunter_4620更是一语道破：自由，权利，政治制度比面包更有利益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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