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问:美国这种体制是怎么形成的呢?银行的责任何在?
斯蒂格利茨:这一整套体系的设计很不合理,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设计出这样的体系。这个体系过去之所以还能运行正常,是因为当时的银行负责任,只会借钱给有偿还能力的人,而且只借给你80%,所以,当房价下跌10%甚至是15%的时候,你仍然有钱花在房子上。
但是,现在银行变成了强盗,完全不负责任,甚至还会想办法从穷人那里窃取钱财。他们可以借给你100%的房款,然后收取高额利率,试图从你身上获取超额利润。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体系。
我想再举个例子,西班牙房价也大幅下跌,但是,他们取消赎回权的案例却很少。购房者还是继续偿还贷款,因为他们实行的是“追索权贷款”。如果你还有资产,即使你宣布破产了,你还是需要继续偿还贷款。
中国现在面临的房地产泡沫和美国的房地产泡沫还是不一样的。这是件好事。
众问:你对人民币汇率调整有何看法和建议?
斯蒂格利茨:那种将中国视为“汇率操纵国”的论调无甚意义,因为“操纵汇率”的概念本身就存在缺陷。如今各国**采取的财政措施都会直接或间接影响本国汇率,无节制的财政赤字和低利率政策均可能导致货币疲软。
美国的贸易逆差不能全然归咎于中国。真正重要的不是美中双边贸易,而是多边贸易平衡。中国经常项目顺差占
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小于德国等国家。而且,除了汇率以外,国民储蓄率也是影响一国贸易平衡的因素。如果美国不提高这项指标,其多边贸易逆差将难以大幅减少。
事实上,美国强迫人民币升值可能造成真正的全球贸易扭曲,美国**补贴世界上最富裕的美国农民,将使中国农民利益受到极大的损害。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担心人民币汇率调整会对中国农产品价格有影响。升值可能对投资者有益,但同时会给低收入群体带来问题,进一步扩大贫富差距。所以,我认为中国当前首先需要增加对农业的补贴。我还建议中国征收出口税,这可以避免人民币升值带来的一些缺陷。
“金融魔法师”不可信
众问:顺便说一句,请问你对当今美国政治有何评价?
斯蒂格利茨:你只要稍作观察就能发现,美国的政治议题之间都是息息相关的。所以,假使律师阶层支持民主党,共和党就会说,我们需要改革司法体系。政党成了非常狭隘的特殊利益的支持者。
共和党的支持主要来自大企业。共和党人太意识形态化了,他们基本上认为,即使与选民意愿相背,也必须为国家做正确的事情。如果10个人里面有7个都不信共和党人所说的话,共和党人就会说:“你根本不能信任选民。”共和党人会继续推行现在的削减预算政策,他们不会称之为“预算削减”,他们会说这是“负责任的**”。他们会说**必须量入而出,不能杀鸡取卵。但是,他们不会明确宣称他们会削减哪项计划。因为如果你在保留农业补贴和银行救助计划的情况下宣称:“好,现在开始削减社保和企业所得税”,这在政治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共和党人的主张将会是前后矛盾的。
众问:你对奥巴马提交的新预算案有何评价?
斯蒂格利茨:奥巴马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妥协。我认为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两党赤字委员会”的预算建议就是要削减赤字。这是个非常糟糕的委员会,基本上没有什么信用,因为它是好**(good government)、集团**(group government)以及支持减税的右翼分子的大杂烩。
众问:对美联储的量化宽松政策有何评价呢?
斯蒂格利茨:量化宽松政策的本意是通过注入大量流动性,促进美国经济增长,但是,银行业会将这部分资金投资于新兴市场。新兴市场国家目前并不需要这些资本,因而不得不采取资本管制措施,来应对这些资本流入。每个国家都不得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和行动来保护自己,这将不可避免地使全球金融市场面临分裂。
众问:你是否更偏好通过财政政策应对危机?
斯蒂格利茨:是的。我一直认为,正是由于美国**采取的刺激政策,才遏制了失业率的持续上升。“大萧条”、拉美金融危机和亚洲金融危机的教训说明,现在还不到担心赤字的时候,应当集中精力提高总需求。**不能只看到自身资产负债表的负债一面,要通过投资谋求未来的回报。
有些批评者认为,财政政策对后代不公平,但是,货币政策尤其是量化宽松政策也会产生极其糟糕的跨代效应。美联储购买的巨额抵押贷款和长期债券在未来将会大幅缩水。相比之下,财政政策可以促进教育、科技和基础设施领域的投资,其回报率早已为历史经验所证明。
另一方面,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的几年里,私人金融市场中有大量资本被错配。危机发生以后,由于资源利用不充分,造成了更大的浪费。因此,我认为关键在于债务重组,阿根廷金融危机的救助经验表明,债务重组是经济复苏的关键。对于那些在当前鼓吹财政紧缩、推迟债务重组的“金融魔术师”的说法,我认为不值一提。
重造全球再平衡
众问:造成全球经济不平衡的原因很复杂,有些因素是共生的。如果非要明确谁的责任多一些,是中国人过度储蓄,还是美国人过度消费,你怎样回答?
斯蒂格利茨:如果全世界都像美国人那样消费的话,世界也就很难维持下去了。美国人应该改革消费模式,因为他们消费了过多的资源,带来了过量温室气体。根本问题并不是全球储蓄太多,而是储蓄没能得到有效使用。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现行的全球货币金融体系对于储蓄的配置不是很有效。
美国居民的家庭收入水平已经比10年前降低了,他们应得的财富大部分都被高收入阶层攫取了。中产阶级的收入并没有增长,消费却增长了。现在,美国人主要是借贷消费,但这种状况是不可持续的,一旦债务到期,他们的生活水平就会打折。而在中国,企业并没有通过工资或者红利分配利润,中国过去30多年的经济增长主要是由供给推动的。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也是不可持续的,供给和需求之间的缺口愈演愈烈。因此,中国的经济体制也需要改革。
当然对于中国来说,在放开资本管制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吸收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其他国家在放开资本管制方面的教训。因为一个简单的政策很有可能带来高度不稳定的后果,这将不利于中国经济的长期繁荣和发展,也不利于世界的增长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