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吴纪先教授的推荐和我对邹恒甫的直接了解,我决心要为他上哈佛大学而抓紧斡旋。1982年3月初,我利用到北京开会的机会,首先找到教育部外事局留学生处李处长,向她陈述了希望将邹恒甫由威斯康星大学改派到哈佛大学的理由。可是,李处长一口拒绝了我的请求,她解释道:“刘校长,现在国家外汇短缺你是知道的,所以只是少量地选派公费留学生。威斯康星大学的学费是5000美元,而哈佛大学的学费每年是12000美元,也就是说,向哈佛大学派一个留学生等于向其他大学派2个多学生。如果把邹恒甫改派到哈佛大学,就要占去其他学校两个名额,这对其他学校和学生是不公平的。因此,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应当树立全局观点。”
我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决不放弃争取。外事局局长李滔原是我国驻苏大使馆的主管留学生的处长,虽然我在苏联留学时他已回国,但是我被苏联驱赶回国时受到他和蒋南翔部长的热情接待,我们彼此还是熟悉的。于是,我去向李滔局长汇报,再作一次争取。
李滔局长是一位革命老干部,由于他长期做留学生和外事工作,所以思想比较开明,善解人意,乐于助人。但是,他在听完了我的汇报后,似乎显得很为难,他向我解释道:“道玉同志,我们是老熟人了,不是我不肯帮这个忙,这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问题。由于经费有限,如果各校都想把学生派到好学校去,那么今年公派留学生的指标就完成不了。我知道,你是爱才的,不然你就不会为一个留学生的事到教育部来汇报。我建议你去向南翔部长汇报一下,他也很爱才,如果他批准了你们的报告,计划司就会增加外汇指标,我们就可以把邹恒甫改派到哈佛大学去。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了,所以我才出这个主意,但是你们不要向外宣传,否则我们就遭架不住了。”
按照李滔局长的指点,通过蒋南翔部长的秘书刘一清的安排,我向南翔部长作了汇报。说来也真是机遇好,一清恰恰是武大经济系的毕业生,是吴纪先教授的学生,对于老师的要求,他肯定要帮这个忙。
南翔部长对吴纪先教授是知道的,他也有意把武大北美经济研究所作为重点学科来抓。因此,关于邹恒甫改派的事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特别是在一清的疏导下,很快办完了改派的正式通知。
就这样,恒甫名正言顺地被派到哈佛大学经济系留学。他于1983年6月赴美国哈佛大学经济系学习,于1986年获得该校经济学硕士学位,于1989年5月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从而,他成为新中国成立以后,获得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的第一人。
恒甫是武汉大学校友中的佼佼者,我与他在珞珈山上共同度过了教育改革的大好时光。因此,我们师生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每次回国,总是要到家里看望我,而我也一直关注着他所取得的每一个成就。1986年9月,我有机会到哈佛大学访问,受到了校方友好的接待,参观了该校的教学与科研设施,浏览了美丽的校园。
9月18日晚,代表团一行与在坎布里奇(哈佛大学与麻省理工学院所在地)的武大校友聚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晚上,我们应邀到哈佛大学留学生吕喆家里做客,他们用自己烹饪的中国菜款待了我们。聚会是从晚上9时开始的,参加者有来自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波斯顿大学等校十多位校友,其中我记得的有哈佛的邹恒甫、杨志、吕喆、刘重持、陈德行等,有麻省理工学院的徐传毅等。
久别重逢,师生见面,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事。我们代表学校,向留学生们表示了亲切的问候,他们各自也汇报了学习的情况。我们的谈话,是在互问互答双向交流中进行的,其中也有对不同观点的争论。当谈到高兴的时候,不断地爆发出阵阵的欢声笑语。大家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语,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4点,我们都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相互握手分别。
那次谈话,我们主要集中在三个问题:一是关于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二是教育改革问题:三是关于留学生政策问题。
我记得关于经济体制问题,当时争论得很激烈,主要是围绕着计划经济、有计划市场经济和市场经济展开讨论,我国应当采用哪一种经济体制?有人认为,计划经济也有积极作用,不能一概否定。对此,作为研究经济学的恒甫,观点十分明确,他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实行市场经济体制,这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重点,是振兴我国经济的必由之路。
关于教育改革,我是深有体会的。我一向认为,教育的功能,从根本上说,是启迪知识,开发智力,探索规律,培养智能型人才。然而在我国传统教育制度下,培养的却是“仓储型”人才。在校学习,由老师往学生大脑仓库里堆装知识,学生毕业了,不过是把货从仓库里提出来。中国几千年的教育都是如此。这种机械、呆板的教育制度容易窒息人们的独创精神,不利于创造型人才的成长。中国的落后,归根结蒂是教育的落后,而教育的落后,又是因为教育观念的落后。要赶上世界先进国家,首先就是要改革教育;而教育改革中的核心问题是人才观,变“知识型”人才为“智能型(创造型)”人才。
我当时认为,高等教育发展的趋势是,加强综合教育,重视智能的培养,造就具有创造性的人才。创新的思想是产生变革的动力,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大批创造型人才,就不能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就没有独立自主的技术,也就不可能有独立的国民经济。培养尖子人才,对一个国家科学技术的发展,起主导作用。任何一种教育制度,一个学校,如果培养不出有才华的学生,无论如何,总不能说是出色的。我在就任武汉大学校长后,放在首位的事,就是设计全新的人才观。按照培养创造型人才的思想,我们以武汉大学为实验基地,大胆革新教育制度,设计了有利于创造型人才加速成长的六个新的教学制度——学分制、导师制、插班生制、转学制、主辅修制、双学位制。我们的这些做法现在已经得到高等院校的普遍认可。
在聚会上,他们以自己的亲身体会肯定了我校教育改革的这些作法,如实行学分制、提倡导师制、提倡学生自学和独立地科学研究,着重培养学生的创新能力等。他们也十分关心母校未来的发展,希望学校能够成为一流的大学。对此,恒甫也提出了诚恳的建议,他介绍说:“哈佛大学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她有名师,如经济系的教授都是世界名流。哈佛大学选聘教师很严格,从全世界范围挑选,他们都是某个学科在世界上顶尖的大师级学者。因此,武大要成为一流的大学,必须把重点放在教师的选聘与培养上,下决心打破近亲繁殖的人事制度。”
恒甫的建议是真诚的,切中了我国大学人事制度的弊端,很有针对性。我当即表示了肯定,决定在今后工作中采纳他的建议。
接下来,谈论得最多的是关于留学生政策的问题,有的关心配偶到美国探亲或陪读,有的担心毕业后是否能够换发护照,还有的询问公费生如何偿还培养费的问题。总之,大家对留学生政策忧虑多多,这在某种程度是担心国家的改革开放是否会变的问题。
当然,留学生们的担心,也并不非是空穴来风。事情的起因是,1985年国家教育部派出了一个留学生工作考察组,到留学生比较集中的美国进行考察,做说服留学生学成回国的工作。考察组在中国留学生比较集中的几个城市,通过座谈会的方式,对留学生们毕业后是否回国作了民意测验。据说,有90%以上的留学生不愿意回国,或者暂时不愿意回国。考察组回国后,把这一情况向国家有关部门作了汇报,这引起了当局的高度重视。
自此以后,围绕着留学生派遣问题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中国优秀人才流失了,应当马上限制派遣留学生出国;还有人说,派出的留学生受西方国家影响太深,不愿回国就是不热爱自己的祖国……针对这些情况,国家有关部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派出了所谓的政治思想工作的权威到欧美各国去作巡回演说,对滞留不归的留学生不换发护照,限制留学生配偶出国探亲,要求各有关学校派专人到国外动员本校留学生回国,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