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改革红利消失殆尽,通胀压力下原有的ZF主导经济发展模式日益进入逼仄的空间,就亟须启动新的实质性的改革。然而,如果我们一直有意无意地沉浸在“中国模式”独一无二的迷信中,显然就会使改革裹足不前,制度性推进停留在口号阶段。华裔经济学者黄亚生多年来对“中国模式”的批判与质疑,其意义在于打破这种迷信,并试图从中国改革的历史脉络中,找寻进一步将改革深入的现实途径。
黄金80年代
《中国经营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样的契机让你成为“中国模式”的一个批判者?
黄亚生:前些年出现了很多“中国模式”的鼓吹者,这种论调其实最早出现在国外。最著名的是在2004年,美国《时代》周刊高级编辑、美国著名投资银行高盛公司资深顾问乔舒亚·库珀·雷默在英国伦敦外交政策中心发表了一篇调查论文,指出中国通过艰苦努力、主动创新和大胆实践,摸索出一个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模式。他把这一模式称之为“北京共识”。因为作者本人并不是学术界的,所以他的这一提法开始在学术界没有引起特殊的反应。虽然学术界没有用“北京共识”这个表达方式,但很多国内外学者都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途径的确跟别的国家是不一样的。当时我也感觉中国的经济模式似乎和其他国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中国经营报》:也就是说,你最初是认可“中国模式”的?
黄亚生:不能说认可,只能说那个时候,我没有先入为主地去反对。从表面上看来,中国很多现实确实跟别的国家不一样。2008年,我出版了一本英文的书(《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为了写这本书,我做了非常仔细的资料整理工作,上世纪80年代的文件数据、关键概念定义、几千页的银行文件等等,我仔仔细细花了3年时间看了下来,之后完全推翻了自己以前或者很多学者的固有看法:即中国的成功不是因为私有制,不是因为金融改革,不是因为产权的安全性的增加。我认为,这些看法没有实证支持。
我们仔细回想一下,中国最成功、最具活力的浙江温州企业集群的兴起,实行的就是私有制。多年来因为意识形态的限制,讨论温州模式时总是扭扭捏捏,什么温州文化呀,地理位置呀,都没有说到点子上。温州成功就是因为它率先实行了私有制。另外,以往国外很多学者认为中国从来没有进行真正的金融改革,仅仅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末为了加入WTO才开始金融改革。但我看了上世纪80年代大量材料后发现,当时在中国农村进行了具有非常深远意义的金融改革,比如金融资源的分配倾向于私有企业,金融机构的管理民主化,农村信用社由社员自己选出,允许非国有的机构提供贷款,甚至办理储蓄业务,这样的改革当时在农村非常普遍,这是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的。
《中国经营报》:农村大金融改革,现在再来总结,当年的成功在什么地方?
黄亚生:现在来看,当年的金融改革,不是偷着摸着、在地下进行的,完全是在领导人默许、或者更进一步公开的支持下推进的。当时人民银行的言论都是支持民间金融,而且有一个观点认为,民间为什么能放高利贷,因为我们的国家金融没有效率,一定要引入竞争,这是非常前卫的。但是现在主流的看法却变成了民间金融破坏了金融秩序。
香港中文大学进行的当年农户的收支调查,其调查结果完全支持了ZF文件给我们的印象。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很多农户要搞非农业的创业都会受到金融支持,当时的情况是,农户家庭有干部党员或没有干部党员,在接受民间金融上没有区别,但到了上世纪90年代就变成了有政治背景的家庭可以得到更多的金融资源,经济分配原则,变成了政治分配资源,非常让人遗憾的变化。
金融逆转
《中国经营报》:为何农村领域这样的改革被我们自己遗忘了呢?也不为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