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劳务派遣工队伍迅速膨胀,劳务派遣成无序扩大之势。可虑的是,劳务派遣正成为一些企业规避《劳动合同法》、逃避承担社会责任的“法宝”。
同工不同酬,合同工转派遣工从而降低成本,用工企业随便炒职工“鱿鱼”……如此种种,用工企业是节约了成本、方便了管理,甩掉了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包袱,劳务派遣机构也从中挣到了钱。可劳动者的职业稳定性和安全感却受到了严重挑战,职工的权益也受到了严重损害。
打工两年,不知“单位”在何处
清晨六点,袁国建走出了和老乡合租的小屋。半小时后,他到达了工作单位———位于嘉定的一家机械模具厂。寒风中,他用有些发僵的手掏出了考勤卡放在考勤机上照了一下,一天的工作就此开始。
袁国建在这家企业工作快两年了,这张考勤卡也用了快两年,可每次看到卡上印着的那5个小字———“劳务派遣工”,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因为,就是这5个小字,让他和正式职工有了明显的不同,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家单位的职工,而自己属于的那家公司在哪里他也不知道,连名字现在都记不太清了。
前年春天,袁国建从四川老家来到上海,在嘉定区的一次大型招聘会上,他被一家机械模具厂录用了,谈妥了试工期、工资等后,这家企业的招聘人员拿出两份劳动合同,要他签名。
袁国建说:“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是这家机械模具厂要我的,可劳动合同上写的单位却不是这家公司,而是一个什么劳务公司。
我问招聘人员,他们说,是我们招的你没错,我们公司招的都是派遣工,也就是说,你的劳动关系在派遣公司,是这家派遣公司派你到我们厂工作的。我问能不能直接与机械模具厂签订劳动合同,企业招聘人员就不耐烦了,工资又不少你一分,和谁签不一样,你想做就签,不想签就走。”
袁国建说,一线工几乎都是外来农民工,清一色跟他一样,考勤卡上都写着“劳务派遣工”。
自从签完合同后,活也是给这家企业干的,工资也是这家企业发的,他至今都不清楚那家劳务公司门朝哪儿开?袁国建说,他的一个老乡也是派遣工,去年底被解雇,两家公司推来推去,谁也不给经济补偿。现在自己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比老乡更惨,“我可是连自己的‘用人单位’在哪儿都不知道啊。”
我们就像麻将牌,被搓来搓去
烧完一条焊缝,大张将面罩一扔,掏出一支烟点上。
这位来自安徽的农民工在金山区的一家央企工作。两年多前,他把企业告了,原因是1992年他就进入这家企业,工作十多年,他要求企业与他签订无固定期劳动合同。
“合同签了没有?”面对记者的提问,大张苦笑道,谈什么无固定期劳动合同,他现在就是一个派遣工。
两年前,他和同伴告了企业后,企业拿出了新的劳动合同,对他们说,如果还想做下去,就与派遣公司签。如果不想做,就走人。想想在农村的妻儿老少都靠他手上的这把焊枪过日子,他被迫在劳动合同上签了名。
大张苦笑:以前是这家企业的劳动合同制职工,还敢说说话,像企业加工资,他们农民工也会要求加。虽然加的幅度不同,但多少会给他们加一点。现在不是干活的单位的人啦,还敢说什么话?
大张说,工作地点没变,工作时间没变,连手上的焊枪,也是原来的,仅仅是一个劳动身份的“被转移”,他的权益也就“被转移”了。拿带薪年休假来说,与他一起干活的派遣工曾经提过,他们也要享受国家政策。派遣公司说,你在哪家单位干活,就向哪家单位要;用工单位说,你是派遣工,劳动关系在派遣公司,该向他们要。两家推来推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大张悄声说,前几天,他路过企业的人力资源部,他偶尔听到,他们这批派遣农民工两年的派遣期就快到了,如果再由原来的派遣公司继续派遣,不符规定,他们准备换一家。
“现在,在厂里一线岗位上工作的,到处都是派遣工。听说有好几家派遣公司给厂里提供服务。我们这些派遣工,就像麻将牌一样,被搓来搓去。”
我爱企业,企业爱我了吗?
来自安徽黄山的刘忠最近有点烦。
烦恼的原因,起始于他的跳槽。一年前,他进入一家私营纺机厂担任修理工。前不久,相邻的一家私营纺机厂招人,他看到新厂的工资比老厂多100元,便报了名。哪知跳槽后,老厂老板找上了门,拿着派遣协议说,他的劳动合同还在履行中,不能走人。老板还扬言,如果新厂不辞退他,就要动用法律武器。
前几天,新老板与小刘打招呼,说小刘,我也有难处,同行闹翻了,以后不好相处。你还是考虑走人吧。刘忠不解,问,我的合同刚签,就让我走人?老板拍拍他的肩说,你签的是劳务派遣合同,我把你退回派遣公司,他们还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就是不安排,他们也要养你,每个月支付你上海市最低工资,可以拿两年,多爽。
老板还鼓励他:小刘,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马总归有草吃,你怕什么?
话是如此说,法律也是如此规定。但刘忠回到派遣公司,老板却给了他一张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刘忠拿出劳动合同问,劳务派遣不是最少两年吗?老板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是我儿子啊,我养你?刘忠要讨说法,老板说,你去打官司吧,只要你耗得起时间,我奉陪到底。
他垂头丧气回到出租屋,与他合租的农民工听了他的遭遇,有的骂老板刁,有的说他傻。刘忠说,我傻吗?我又不是傻瓜,为了100元跳槽。关键是用工单位一个理由,甚至没有理由,只要看不顺眼,就可以将派遣工退回派遣公司。我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处处受到歧视,没有发展空间,自然哪里工资高,就到哪里做。我爱企业,企业爱我了吗?
刘忠说,他急着找工作,不会打官司,但他不后悔,以后,碰到同样的事,他还是会跳。
她患上了轻度忧郁症
小陈是来自湖北黄冈的农民工,作为派遣工,她在爱意精品(上海)有限公司工作。刚开始,是与上海智联易才人力资源顾问有限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一年后,由“爱意精品”安排,又被转到上海对外服务有限公司。
小陈说,转来转去,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棵大白菜被人买来卖去。
半年之前,小陈听同事说,作为偷窃者,她的照片上了公司内部网,还被勒令辞退。她赶紧交涉,公司承认事先没有调查,搞错了,让她重返岗位,但就是不安排她的工作;她要企业在网上作个道歉,给她消消毒,但企业就是一个字不给;她找派遣公司,在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内,派遣公司不吱一声。
为这事,小陈的父亲多次奔波于两家公司之间,求助于有关部门,但均无结果。小陈整天以泪洗面,患上轻度忧郁症,做了一
■农民工马俊唐红梅
维权却遭遇“举证门”
农民工为了增加收入,不得不加班;但加了班,企业不发、少发、欠发加班费的侵权事件,也在上海屡屡上演。究其原因,还是加班情况难于举证造成的。
马俊与记者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他是“幸运儿”。这位来自江苏如皋的36岁的农民工说,他在上海建强物业工作期间,企业要求他不管是平时,还是双休日,哪怕是法定节假日,吃睡都要在单位,如果居民有修理水电的需要,必须随时出动。他按企业的要求做了,但每月拿到手的,只有区区1000多元的工资。
一次次,他想向企业提出加班费的要求,又怕企业辞退他,忍了。但是,他的忍耐没有换得企业的善待,企业还是辞退了他。忍无可忍的他想到了打官司。可是,他如何证明自己的加班?幸运的是,他碰到了某劳动咨询服务公司的高月芬(见右图中),经过指点,马俊搜集了晚上的报修记录,贴在墙上的工作记录、考勤卡,并在高月芬的帮助下,经过调解,拿到了1万多元的加班费。把本来就是自己应得到的合法权益说成是幸运,恐怕是索要加班费而遭遇“举证门”的农民工的真实写照。
从现实状况来说,马俊所说的“幸运”,有其合理的成分。为了逃避加班费,有些企业可谓机关算尽。
不设考勤记录,不留加班痕迹,是一种逃避方法;随意抬高计件标准,农民工只有通过加班加点才能完成指标,企业却借口计件制而不支付加班工资,是一种逃避方法;通过书面约定,要求农民工加班需填写加班单,但事实上,这种加班单从来不用,是另一种逃避方法;约定工资中包括加班费,又是一种逃避方法;约定企业所发奖金中,优先发放加班费,仍然是一种逃避方法;更为可怕的是,少数善钻空子的企业,竟然通过集体合同,约定一个明显低于国家规定的加班计算基数,以此来规避应该支付的加班费。
与马俊相比,唐红梅这位来自上海浦东新区的征地农民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据她说,她在遒健贸易有限公司担任促销员,由于法定节假日经常加班,她向企业提出了支付加班费的要求。可是,企业认为与她没有劳动关系。她同样找到了高月芬,这一次,高女士也头疼了,因为唐红梅收到的工资,均通过银行转账,用的是私人名义。不过,经过努力,高女士说,她们还是找到了一些有力证据,将向仲裁庭提供。
超时加班、严重超时加班,被迫加班,侵占了农民工的休息权、身体健康权和人身自由权;加了班,还拿不到加班费;为了索要加班费去打官司,却又遇到“无法举证”,实在郁闷。
■心声
无法接受长期无度地加班
在走访农民工的日子里,记者多次听到农民工敞开心扉的话:加班加点,我们能够接受。但是,长期无度地加班,我们无法接受;企业滥用加班权利,并通过规避行为,逃避责任,我们更是无法容忍。
唐红梅愤怒地说,工资是劳动者权益的核心,也是劳动者的基本权益。加班工资,也是工资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这个底线问题都无法解决,我们还奢谈什么维权?
唐红梅说,为何企业有那么多的办法,可以无理地赖掉农民工的加班费,而农民工却少有办法对付企业。“难道对那些违法企业不能施以处罚吗?”
换了一个新单位,薪资条件较丰厚的马俊则开玩笑说,农民工维权,现在竟然要碰运气,这实在是有关部门应该深思、反思的问题。经过打官司,他开始钻研相关法律法规,他感到,《上海市企业工资支付办法》应该修改了,对综合计时,应该明确规定每月加班时间的上限,超过部分应该按双休日200%计算。对不定时工时制,每月确有超过标准工时制的工作时间,应该支付相应的工资。
王小燕说,我们也是年轻人,也有年轻人共同的爱好和兴趣;我们在老家,爹娘也疼爱,重一点的农活都不让干。可为什么我们进城做了工人,自己的合法权益却找不到人维护?她希望过了春节再上班,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天,让她睡到自然醒。不少农民工都说,适度加班可以,毕竟企业也有难处。但是,足额支付加班费是天经地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