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尔兰凯瑟琳·林奇 著 ; 来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4期
一、不平等的世界
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不平等的世界和社会中。虽然不平等的规模和本质在每个社会和每个社会群体之间都不同,但是现在有大量实证研究显示:经济(物质上的)不平等如何在国家和全球层面对于人类的健康和福利产生了直接和间接的不利影响。经济不平等不仅对所有人的健康不利,甚至对富裕国家经济状况较好的人的健康也不利。[1]而且,不平等在很多不同方面都对公共福利有害:不平等降低了信任和教育期待,增加了焦虑和社会张力,并且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增加了暴力、政治不稳定和犯罪。[2]
最近关于经济不平等的实证研究显示:经济不平等在很多国家都在上升;即使在欧洲富裕国家内部,欧盟成员国之间的经济不平等在过去10—15年间也有增长。[3]然而,经济不平等只在工业化国家和整个世界构成一些重要的不平等。正像很多理论家和社会运动所强调的,还有很多重要的关于尊重和认同的不平等:不同群体成员之间地位的不平等使他们向彼此展示不同程度的尊重和轻视。这种尊重的缺失转换成有损于经济和政治尊重的政治和实践。
以尊重为基础的不平等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上可以反映得很明显:即使在理论上男人和女人有同样的社会地位,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男人和女人有同样的社会地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让有同等收入的男人和女人拥有同样的特权。[4]在很多国家,对于残疾人、种族和文化上的少数民族、工人阶层、依靠福利生存的人、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以及双性人也缺乏深层次的尊重。尽管我们全球范围内主要的研究都没有记录人们不被尊重所基于的多种理由,但是基于身份的不平等对上百万人都有着复杂且伤害性的影响,最为明显的受害者是妇女。
在对待爱、关心、团结[5]这些关系的方式上,以及忍受虐待和暴力等反面关系的程度上,个人和群体同样在很多时候变化相当大。我们只需要考虑儿童、老人和囚徒在一系列社会团体中(包括在家庭中)所受的折磨,就会看到在不平等的情感向度中,人们的境况会变得多么不同。
不平等的第四个地方是权力。在整个世界上,权力不平等地运行着,通过减少附属个人和附属群体能力的方式;不平等的权力不仅限于正式的政治体制,而且包括工作场所、中学、大学、公民社会组织和家庭中的权力不平等。支配和附属的关系是包括性别、种族、性征、残疾和阶层在内的很多社会区分的典型特征。[6]
随着这一综述变得清晰起来,我们看到不平等有一些明显的特征:某些群体相对于其他群体享有特权。我们认为,不平等和不正义首先是社会结构安排的结果,不是个人选择、幸运或机遇的随机结果。考虑到这一点,不平等的问题被人们(这些人发现他们正在经受不平等和不正义)的政治运动推到政治议程以及学术讨论当中也就不必吃惊了。我们也不会吃惊政治哲学的最新关注是社会正义问题,尤其是平等问题,这与民权运动、妇女运动、同性恋解放运动、残疾人运动、反资本主义运动——这在过去10年各大陆举行的“世界社会论坛”(the World Social Forum)上有所反映——等社会运动是一致的。这些社会正义运动对好几个学科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对人文和社会科学。这些运动导致人们在已有学科中建立起新的专业方向:女性经济学、女性哲学、批判文化研究,同时还包括新兴研究领域或学科的发展,例如妇女研究、残疾人研究以及平等研究。在学术研究和社会运动之间的反复关系既滋养着学术研究和社会运动,也对学术研究和社会运动构成挑战。
二、一个平等框架
学术挑战的一个主要部分是发展出一个理论和行动的框架,并且,这一框架足够丰富,能够包括通向平等的不同道路以及平等主义者们不同的关注点。为了这个目的,下面的表1概括了我们在《平等:从理论到实践》一书中所提出的一个改进的概念框架。该表做了两个维度的区分。首先,它区分了三个不同的平等概念:基本平等(basic equality)、自由平等主义(liberal egalitarianism)和条件平等(equality of condition)。关于每一个观点,尤其是后两个,我们还区分了四个主要的平等向度:(1)尊重和认同;(2)资源;(3)爱、关心和团结;(4)权力。这些平等的向度在理论层面上反映了政治和社会学中不断出现的社会平等运动。尽管它们很明显是对“什么平等”这一问题的回答,但它们发生在不同的理论层面,典型地出现于哲学文本中。在我们的观点中,将这些平等的向度放在通向平等理论与实践体系的中心是正当的,因为它们足够明显,而且非常重要,不能将它们作为次要的东西来对待。[7]
激进的条件平等在所有向度上都不同于自由平等主义者的观点。条件平等不仅要求容忍差异,而且要求一种“批判的跨文化主义”,这种主义鼓励来自不同社会群体的成员进行互相支持且批评性的对话,每个人都可以从这种对话中学习。它设想这样一个世界:人们的整体资源比他们现有的更为平等,所以人们对于好生活的预期是大致类似的。它将人们在这种社会条件下对爱、关心、基于团结的社会关系等的期望设为目标。它并不仅仅要求在正式的政治体制中提升权力的平等,而且要求在整个社会中提升平等。它要求工作的负担和利益应该被更为平等地分担,并且人们工作的条件应该相应地更为平等。它要求保证每个人获得在比较广泛的意义上对他们的自我完善有益的学习形式。[8]
我们对条件平等的支持建立在经验证据的基础之上;有些复杂的统计数据显示,自由平等主义的目标被不平等的财富、身份和权力暗中破坏,有些人拒绝挑战这些不平等。正如威尔金森(Wilkinson)和皮克特(Pickett)的数据所显示的:罗尔斯主义的“机会公平均等”论证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在一个经济非常不平等的社会中,很难取得机会平等。[9]非常简单,当非常不平等的工资、薪水、权力和特权被赋予某些特殊职位时,有特殊资源的父母就会使用这些特殊资源来确保自己的孩子最有利地在已知的竞争中得到这些最具价值的职位,这些特殊资源包括教育、职位或其他形式的继承 (包括通过社会关系网络来继承有价值的社会资本)。即使ZF支持公共机构的平均主义目标,他们也会使用不同的资源来使私人所得最大化。[10]但是我们也会利用一些论证来揭露自由平等主义的内在矛盾及其有限的假设和范围,尽管我不会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
一般来说,这一理论框架跟社会科学家发展出来用于分析不平等的那些范畴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呢?我们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是:集中于四个主要的社会体制(将它们作为平等主义改变的背景)。与卡尔·马克思和马克斯·韦伯的社会学传统相一致,我们把经济体制从文化体制和政治体制中区分开。然而,因为受到女性主义理论的影响,我们也强调情感体制(情感体制关注提供和维持爱、关心、团结等关系)的重要性。[11]因为,在对不平等的理论叙述中,把情感领域包括进去是不平常的,所以我会多解释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自由主义者以及大多数激进自由主义者把关心、爱和团结等问题托付给私有化的家庭世界。[12]但是,关心和爱是公共意义上的产物;养育、关心和展示团结是生产性的活动,能够满足基本的人类需要。[13]
由于婴儿、疾病、老龄、损伤以及其他缺陷,所有人在人生不同阶段都迫切需要关心,感情体制尤其会在这样的事实上突显出来。[14]对人类发展来说,被照顾同样是一个基础性的先决条件。[15]并且,爱、关心和团结的关系有助于建立一些基本的感觉:重要、价值、归属、被赞赏、被需要和被关爱。[16]被剥夺爱和关心会使人体验到一种失败和缺失。[17]人类是关系的存在,他们的关系性与他们的依赖性和互相依赖性复杂地捆绑在一起。[18]
我要说的是:我们需要促进关于不平等的理论思考,将平等从韦伯式的和马克思的结构主义三部曲(社会阶级、社会地位和社会权力)——这种结构主义三部曲是用来考察剥削的首要范畴——的知识框架中解脱出来。尽管关心的世界和生活中的情感领域是社会行动中的个体领域,但它们与经济、政治和文化体制深深地交织在一起。下面的表2总结了我们对于这四种体制的分析。
尽管这四种社会体制倾向于产生关于平等或不平等的不同向度,但是它们中的每一种体制也会在我们所确认的其他向度中产生平等或不平等。例如,经济体制不仅包含资源的不平等,也包含尊重和认同的不平等、权力的不平等、人们接受爱、关心和团结的途径的不平等。关于平等和不平等四个向度的叙述因此打断了四重的社会体制分类,并且能够被用来在每一个体制以及其他背景中研究平等和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