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的革命时代
——人类历史的探讨(16)
中华民族的革命起于十九世纪。本世纪是西洋——包括欧洲和北美洲的黄金世纪。但在中国,却是最羞辱的痛苦世纪,大黑暗日增沉重。 欧洲人以及由欧洲分支过去的美洲人,在人类接力竞赛的中途,由跑步而飞奔。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物和从来没有过的思想,风起云涌的出现,西洋文明开始形成一种巨流。欧美两大洲进入一个崭新的科学、群众、追求人性尊严,以及疯狂的向外扩张的轰轰烈烈的伟大时代,诸如:
——发明火车铁路、电灯、有线无线电报、电话、电车、电影、X光、留声机、轮船、打字机。
——发现石油。
——开创邮局,开凿苏伊士运河。
——军中女护士制度确立,女职员被雇用,妇女权利逐渐提高。
——工厂矿场林立,资本家兴起,劳工问题日趋严重。国际劳工协会(第一国际),国际社会主义者劳动联盟(第二国际),先后建立。
——绝对专制政体,和无限权力的君主制度没落,议会民主ZF,迅速普遍兴起。
——各种前所未闻的思潮,如资本主义、国家主义、帝国主义、大国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军国主义、无ZF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纷纷产生。
——不断发明和更新战争武器:如大炮、巨舰。
中国一直到本世纪四十年代,对上述新生事物,还一无所知。大黑暗如故——政治思想如故、学术思想如故、社会结构如故、科学知识如故、科举八股文如故、贫穷愚昧如故、贪污腐败如故、男人作揖叩首如故、女人缠小脚如故。一切如故,而且恶化。拒绝进步和改革的结果,使庞大的中国从光辉灿烂的顶峰,堕落为一名国际间的丑角,不断战败,不断割地赔款,但当权者冥顽不灵如故。
五十年代时,出现一个大规模的武装觉醒运动,建立太平天国。九十年代,又出现一个变法觉醒运动。但他们都被守旧的冥顽势力击败。本世纪结束时,中国已面临被列强瓜分的命运,亡在旦夕。
上世纪五十年代弘历第二次下江南之后,大批农民即破产流离,水灾旱灾,以及因贪污而富有的士大夫和地主们的兼并,引起更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我们从当时诗人郑板桥的一首《逃荒行》,可看出在所谓“十全老人”弘历领导下的社会悲惨画面: 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来日剩一身,茫茫即长路。长路迂以远,关山杂豺虎。……嗟予皮发焦,骨断折腰臂。见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道旁见弃婴,怜拾正担釜。卖尽自家儿,反为他人抚。……身安心转悲,天南渺何许。万事不可言,临风泪如注。
白莲教流行在北方,天地会流行在南方,都是一种宗教性的秘密组织。因为经常聚会的缘故,对官员的贪污暴虐和政治上的迫害,容易把愤怒化成集体的反抗行动。清ZF跟对白莲教、天地会一样,采取高压手段。不过清ZF的军队,包括满洲兵团、蒙古兵团,跟以汉人为主的绿营兵团,都已腐烂不堪。当六十年代对乌什(新疆乌什)事变用兵时,高级将领每顿饭不过费用银币半两,只有一斤鲜肉和几样咸肉(盐酪)。而到了八十年代,对白莲教、苗人用兵时,即令在荒山穷谷,每顿饭无不山珍海味,需要银币二百余两(注意当时的购买力:五口人家的生活,一年的费用不过四十两,高级将领一顿饭的费用,够二十五个人吃一年)。时间相隔只三十年,风气已败坏到如此不可收拾之境。
这种军队,跟上世纪(十七)明ZF的军队一样,只能作为制造革命的工具。所以当本世纪(十八)结束时,中国又处处混战。
上世纪(十八)的两大民变,白莲教的反抗历时九年,到本世纪(十九)一八四四年;苗人的反抗历时十二年,到本世纪(十九)一八○六年,先后被清ZF的高压手段敉平。 两大民变虽然失败,但政治腐烂已深,贪污和冤狱手段已成为官员们的正常发财途径。清ZF在艰苦的军事镇压取得胜利后,鼓舞了控制局势的信心,认为得到教训的不是ZF,而是人民,人民应该从血的教训中了解叛变必死,谋反必亡,抗暴必被扑灭。所以清ZF本身丝毫没有改革,贪污和冤狱反而更普遍和更深入,暴虐的方法也更残忍。新的群众反抗力量,遂在各地重新爆发。前半世纪五十年间几件重要的民变,
在中国民变沸腾声中,西洋(欧洲,以及后起之秀的美洲)各国悄悄的在这个大黑暗国家的门口出现,要求通商贸易。
中国文明在大黑暗时代之前,远超过西洋。十三世纪马可波罗眼中,中国简直遍地黄金。可是十四世纪明ZF采取愚民政策,大黑暗时代开始,对所有的外来文化深闭固拒,中国遂跟西洋隔绝,远落在西洋之后。
因为隔绝太久的缘故,中国人对外国,尤其是欧洲,可以说一无所知。当利玛窦于十六世纪最后一年(一五九九)到达北京,求见当时断头政治皇帝朱诩钧时,ZF高级官员在记载典章制度的《会典》书籍上,查不出有意大利这个地方,就坚决否认世界上有意大利的存在,幸而《会典》上载有大西洋国,于是利玛窦只好承认他就是大西洋国的人民。
对于西洋的通商贸易,中国所表现的是一种怜恤的态度。中国始终是一个农业社会,一切自给自足,基本上不需要外国的产品。尤其是一些邻国的文化程度相当落后,面积又小人口又少,中国不仅是万王之王的**上国,而且也是物产丰富的世界中心。所以中国没有西洋那种因小国林立而产生的狭隘的国家观念,更没有西洋那种因同样因素而产生的贸易观念。只有对藩属国和进贡国,中国必须负起宗主国的责任,才准许他们前来中国贸易。如果他们对中国有重大的冒犯或拒绝中国的要求,好像不肯交出中国的逃犯之类,中国即停止贸易,作为一种惩罚,这惩罚通常都会使对方屈服。
中国对西洋的白种人,有一种离奇的印象——犹如白种人对中国人有一种离奇的印象一样。虽然中国人也曾有一小部分见过欧洲人,并跟他们打过交道做过生意,但这少数人并下能改变大多数人的意见,上自皇帝和统治阶级士大夫,下到小巷子摆地摊的穷苦小民。他们都坚信西洋人是一个没有文化的野蛮民族,鼻子特别巨大,皮肤像死人一样的苍白,长着猫一样奇怪颜色的眼睛,胡子跟眉毛都是红色的,脚长有三十五厘米(一尺二寸),而且身上发出一种奇臭。这种长相已够使中国人惊骇失措了,更可怕的事还有:英国王位竟可以由女儿继承,女王逝世后,再由女王的子女继承,这种改姓乱统的现象,使一向提倡忠于一姓,提倡宗法正统的儒家系统的知识分子,认为英国显然是无父无君的蛮夷之邦。而法国国王长发披肩,常常烹食儿童,显然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活妖精。俄国女皇更糟,经常更换情夫,几个月或一年,就把情夫砍头,再换一个接替,也属于人妖之类。根据这些认定,中国悲哀地发现,西洋人跟犬羊没有分别,具有犬羊特有的性格,不知道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是何物。
一八四○年,英国远征舰队抵达澳门,共拥有军舰十六艘,战斗部队四千人,查理义律以全权大使身份,决定直接跟中国清王朝的中央ZF交涉。他只留下少数军队封锁广州,自己率领大部分舰只北上,在中途攻陷舟山群岛上的定海县(浙江舟山),建立补给站,然后直抵天津的外港大沽。旻宁这时候才大吃一惊,命直隶(河北省)总督倚善赶到天津谈判。英国来势凶猛,本来要展示它的炮火威力的,但驻扎在舟山群岛的英军得上了传染病,已有很多人死亡,查理义律急于结束在北方的停留,于是他接受琦善所提的条件:一、清ZF承诺处罚办事不公平的林则徐。二、清ZF承诺再派大员到广州,听取英国商人的冤情。当查理义律和英国舰队撤退后,曼宁对传善竟以三寸不烂之舌,说退英夷,认为是天下奇才。于是把林则徐撤职,发配到边远的伊犁(新疆伊宁)充军,任命传善当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负责跟英国谈判。
英国以二千五百人,进入面积比它本土大五十倍,拥有四亿人口的庞大帝国,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到下世纪(二十)中日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历时一百年之久,中国就是打的这种每战必败的仗。大黑暗使中国军队腐烂,武器窳败,士气消沉,用任何方法都无法振作,因为这不单是军队问题,军队不能孤立于政治之外。
(十九)四十年代的鸦片战争,是一个划时代的战争,然而清ZF的皇帝和官员却把它当作历史上跟外国作战的一个普通战役,胜败乃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中国虽然打了败仗,只不过一时的挫折,格言上说过,有小屈必有大伸,一旦具有无限权威的皇帝赫然震怒,大展雄威,重张天讨,那些夷狄丑类,仍将匐匍在王师脚下。可是紧接着六十年代英法联军攻进北京,满洲权贵们亲身挨到巨棒,尤其是签订《北京条约》的奕訢,这位青年亲王首当其冲,受的刺激更大,这促使奕訢处于领导一项发奋图强运动的地位。英法战争结束的次年(一八六一),皇帝奕囗逝世,六岁的儿子载淳坐上皇帝宝座,载淳的母亲那拉兰儿以皇太后的身分临朝,由奕訢主持ZF(官衔是“恭亲王·议政大臣·军机大臣”),他遂得以实行他的主张。 没有人反对发奋图强,问题是如何发奋图强。鸦片战争时,英国只不过出动军队二千余人;英法联军时,两国也不过出动军队一万余人,竟把拥有四亿人口,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超级大国打得落花流水。奕訢跟汉人中若干掌握实权的官员曾国藩、李鸿章之辈,恍然大悟,认为西洋人的政治不如中国,唯一比中国高明的,不过“船坚炮利”罢了。中国只要也船坚炮利,就可以制服英法诸夷。至于如何才能船坚炮利,则只要采取下列三项措施就能达成目的:
一 向西洋购买军舰大炮。 二 中国自己设立工厂制造军舰大炮。
三 派遣留学生到西洋各国去学他们的本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