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后摊子铺得太大,没有集中兵力打歼灭战;但是从中国国情出发,必须大力发展高速铁路。
近日有报道称,有关部门正在筹划包含高铁规划在内的铁路发展思路调整具体方案,对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社会发展研究部原部长、研究员丁宁宁在接受专访时表示,今年温州动车事故发生后,媒体上出现质疑高铁的声音是很自然的,不能说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出了问题,从中国国情出发,必须大力发展高速铁路。
“说到铁道部的问题,是2008年后摊子铺得太大,没有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导致高铁项目总体负债率偏高。但这和高铁规划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丁宁宁表示,从中国的国情出发,必须大力发展高速铁路。
发展高铁的战略决策不能动摇
《中国投资》:今年高铁投资经历了急剧降温,大量项目停工搁置,有人认为,以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为代表的高铁战略应当调整。您的看法是怎样的?
丁宁宁:高铁既是公共基础设施,又是高技术项目,不仅能够大幅度提高城市间人流、物流效率,明显增强中心城市的辐射扩散效应,促进商贸、旅游等现代服务业的发展,而且对国内高技术装备制造业具有强大的带动作用。以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为代表的高铁战略,不是谁说调整就能随便调整的。
因为“四纵四横”的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是2004年国务院讨论通过的,不是铁道部自己的决定。2008年底,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作为国家4万亿投资计划的一部分(1.5万亿),加快高速铁路的建设速度;在扩大内需,增加就业,提振经济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去年以来,为了降低通货膨胀率,中央决定收缩贷款规模,自然要放慢高铁的建设速度。但调整的只是规划进度,并未改变高铁规划。今年温州动车事故发生后,媒体上出现质疑高铁的声音是很自然的,但不能说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出了问题。从中国的国情出发,我认为必须大力发展高速铁路。
《中国投资》:您为什么主张大力发展高速铁路?
丁宁宁:因为高速铁路(包括既有线路提速和客运专线)是解决密集人群长途运输的最优方案。中国国土面积和欧洲差不多大,人口则是欧洲的三倍。人口密度这么高,又处于快速城市化时期,人员的流动规模史无前例。没有高铁,人们的出行就会受到很大限制,每年的“春运”就是很好的例子。
高速公路出现前,城市间的客运主要靠火车,高速公路出现后,大型汽车的优势显现出来。但由于小汽车的发展,高速公路的拥堵程度增加,航空客运就有了广阔的市场。但是上述三种客运方案,都存在难以克服的弱点:火车受客货共线运行的影响,大型汽车受路况影响,飞机受天气影响等等。
只有电气化的高速铁路,可以解决复杂气候条件下密集人群的准点运输问题,票价一般也只有航空票价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加之省去了提前两小时到机场的时间,又不受高速公路路况的影响,对航空、汽车客运的替代作用十分明显。京津、成渝、沪杭、沪宁高铁通车后,不少航班都停运了。
从减少碳排放的角度讲,与其他出行方式相比较,高速铁路也是最为绿色的运输方式。高铁的动力是电,对周边环境几乎没有什么污染。即使是用煤来发电,污染也便于集中处理和资源化。高铁的人均能耗比正常路况高速公路上的大型汽车还低,只有飞机和小汽车人均能耗的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高铁的另一个优势是可以和城市地下轨道交通线近距离对接。这就使乘客可以避开城市地面交通的拥堵,迅速进入城市中心。
《中国投资》:从当前的情况来看,高铁建设规划是否过度超前?
丁宁宁:国家铁路网(包括高铁)的整体规划必须适度超前,这是一个常识。因为铁路建设需要很长的工期,到需要用的时候再来建设就来不及了。至于高铁规划是否过度超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与媒体的炒作恰恰相反,已建成的高铁基本上都是满员运行。
之所以产生这个争议,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高铁负债率偏高,二是地铁建设失控。前者是因为2008年以后,同时开工的高铁项目过多,解决的办法只好是有保有压,适当放慢高铁的整体建设速度。后者是因为城市地铁建设缺乏全国性的统一规划,解决的办法是收紧对城市地铁项目的审批。
说到铁道部的问题,是2008年后摊子铺得太大,没有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导致高铁项目总体负债率偏高。但这和高铁规划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中国投资》:高铁对于普通铁路客运能力会不会产生“挤压效应”?
丁宁宁:新建高铁客运专线明显缓解了普通铁路的客货运输能力。既有线路提速也只会提高,而不是降低普通铁路的客运能力。因此不存在什么“挤压效应”。媒体所谓的“挤压效应”,指的是普通客车的车次减少了,高铁票价又超出了低收入者的承受能力。
高铁运行之后,对普通客车有明显的替代效应。但是哪些车次应当停运,应当允许乘客有一个选择过程。例如从北京到上海,是在车上睡一晚上觉,还是多花点儿钱快点到?得给人家考虑的时间。此外,在欠发达地区应多保留一部分普通列车,以照顾当地的老百姓出行。铁道部的问题是太主观,说停就停了,所以引起了媒体的批评。
承受能力问题则需要算账。80年代初,北京临时工的月工资为28元,北京到上海的21次硬座票是27元6角。2011年的北京最低月工资标准为1160元,上海还要高一点;北京到上海的动车组二等车票为555元。车票的相对价格并没有提高。实际上现在高铁的乘客中就有不少的农民工。
《中国投资》:如何衡量高铁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中国发展高铁有哪些方面的战略意义?
丁宁宁:从经济学角度讲,高铁具有很强的公共服务性质,它的经济效益不能简单以票价收入来计算,因为它带来了难以计算的社会效益(正外部效益)。除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外,高铁可以大大节约人们的出行时间和成本,明显提高各类企业的效率,拉近地区之间的经济联系,促进相邻城市之间的经济一体化。
世界上第一条高速铁路,是东京奥运会前夕通车运营的日本东海道新干线。虽然从一开始运营就亏损,到现在也只是保本微利;但日本政府宁愿提供补贴;因为新干线拉动日本经济的外部效益难以估算。东海道新干线是东京——大阪都市带的主动脉。这里集中了日本的主要产业和三分之一的人口,是日本最繁华的地区。
中国修建高速铁路具有更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首先,高铁可以把相距250公里的城市间的运输时间缩小到一小时以内,产生所谓“同城效应”。从而使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环渤海地区等城市之间的各种资源重新配置,形成上下游产业一体化、生产与销售一体化、人口规模5000万到1亿的大型都市圈,成为引导中国城市化的、新的经济增长极。
其次,中国幅员辽阔,但是以漠河——腾冲线为界,大部分的自然资源蕴藏在西部,人口则大部分集中在东部。“四纵四横”的高铁规划是缓解这一矛盾的最优方案,它可以把相距2500公里的城市间的运输时间缩小到一天之内,使中国成为更紧密的一个整体,为民众的工作、生活提供更多的选择和便利。
第三,高铁是我国对外开放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是大陆国家,只强调海洋战略是远远不够的。高铁不仅可以把我们与邻国的经济更加紧密地联接起来,而且能够使中国的石油通道避开马六甲海峡,缩短我国与中亚、欧盟国家之间的人流、物流时间,还可以使我们的周边国家分享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
安全管理应当警钟长鸣
《中国投资》:当前对于高铁的争议之一是其安全性问题,您怎么看?
丁宁宁:这次追尾事故,除技术问题外,我认为有很大的人为因素。因为列车时刻表显示:动车组从永嘉站到温州南的正常运行时间为10分钟。发现信号系统出现问题后,永嘉站与温州南站已经转为非常站控模式。既然永嘉站在出发时命令前车(D3115)“区间遇红灯后转目视模式20km/h运行”;就不应该急于命令后车(D301)间隔10分钟出发,而应当接到前车(D3115)到达温州南站的确切报告后,再让后车(D301)出发。动车追尾事故暴露了高铁运行管理上的很多问题,为高铁的安全运行敲响了警钟。但是与公路、航空等其他运输方式相比,高铁还是最安全的。
国外运行记录显示:从法国、德国、日本引进的高铁技术是安全可靠的。国内统计数字告诉我们:京沪高铁开通前,我国的高铁运营里程就已经达到8358公里,高峰时每天开行动车组列车1400列,日运送旅客近百万人,并未发生重大事故。与公路运输、航空客运相比,高铁不仅事故率较低,而且总体上的伤亡人数最少。这次温州的动车组追尾事故,在世界高铁历史上也是第一次。为什么在这次追尾事故中,动车组设计上的多重安全保障系统都失效了?确实值得号称已经消化吸收、全面掌握国外引进技术,而且已有能力进行自主创新的铁道部系统的专家们认真检讨。
《中国投资》:目前高铁所面临的舆论危机您认为是如何引起的?
丁宁宁:从温州动车组事故的报道来看,尽管现场条件复杂,抢救过程中也不应放过任何一个生命迹象。现场清理完毕后又发现了活着的小孩,确实不好解释。引起舆论对铁道部门的声讨是很正常的。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京沪高铁开通前,铁道部门的宣传过于高调了。
首先是宣布京沪高铁没有试运营期,这是偏离常识的。试运营期间,民众对于可能发生的晚点本来会采取更为宽容的态度。即使技术完全成熟,新线路开通时也需要有一个试运营期。在此期间,行车速度可适当放低,间隔时间可适当延长。虽然这样做会增加运行图的调整次数,但便于相关人员适应工作环境,发现可能存在的问题。事实上,行车密度与停靠站的问题也需要实践摸索,以便优化运行方案。
其次是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缺乏预案,导致事故抢救现场混乱。上面已经讲过了。
第三是在票价问题上过于我行我素,没有考虑到网络时代,只有加强与群众的沟通,才能减少误解和冲突。高铁既然具有公共服务性质,票价就应该接受公众的监督。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做法是铁道部门提出自己的建议,交给发改委去征求公众意见,給媒体一个公开讨论的机会,最后的定价不会和现在有很大区别。
私有化不是高铁改革的方向
《中国投资》:高铁的建设投资应该由谁来承担?
丁宁宁:高铁路网具有自然垄断特点,必须进行统一的规划和运行管理;加之高铁的公共服务性质,对安全性的要求远远高于本身的营利目标;因此,高铁的建设投资还是应该以政府为主体来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