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即将出版的新书《十问中国金融未来》部分内容。

一、存款利率市场化：烫手的山芋？

　　背景提示：我国的利率市场化改革从1996年起步，从允许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完全市场化开始，目前包括国债、金融债和企业债等在内的全部金融市场利率已经实现了市场化，外币市场利率的市场化已经基本到位，贷款利率也基本上实现了市场化定价。当前市场化改革面临的主要难题在于存款利率的市场化。

　　李  南：2010年4月，我们又经历了新一轮的负利率，当月CPI是2.4%，而一年期存款利率是2.25%。经过数次加息之后，目前一年定期利率到了3.25%，但最新的3月份CPI指数已经到了5.4%。小川行长说，“十二五”期间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利率市场化”。说起“利率市场化”，刚刚道富一语道破，他说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很恐怖呢，的确从方方面面的媒体、专家，包括普通老百姓，都觉得什么东西一市场化，就无法把握，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风险。那么到底利率市场化，目前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夏  斌：我在其他场合也讲过，大家讲的这个“利率市场化”，其实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一直在不停地追求。大家可能对于更久时间前的情况不容易记住，我们刚刚改革开放时，很多利率是非市场化的，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也是非市场化的，都是有规定的。到现在，一直在不停地追求利率市场化，目前债券利率已经可以上浮，贷款利率可以上浮，然后国债利率是招标的，可以说货币市场利率现在全是市场化的。现在主要的问题，或者说利率市场化中间最难突破的，就是存款利率没有市场化。所以从过去的三十年来看，我们在不停地追求利率市场化，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观点。第二，从目前来看，经过三十年的努力，剩下的还没有充分市场化的并不多。

　　李  南：就只剩下存款利率。银行过得很舒服，但是我们过得很痛苦，在CPI为5.4%的时候，我们找不到其他投资渠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放在银行里面缩水。您告诉我们说，很多利率基本上都市场化了，就剩我们最关心的存款利率没有市场化，它的市场化为什么这么难？

　　陈道富：因为其他的利率大部分是涉及机构的利率。而存贷款利率是中国金融体系中利率的主体，是最核心的东西，它的市场化，可能会对金融体系最主体的业务造成一定的冲击。

　　李  南：容易的已经改完了，就剩下难的了。

　　夏  斌：对，它的影响力很大，又是主体。刚刚说的货币市场利率、债券利率，毕竟涉及面小。在这个金融市场体系中，份额最大的是存贷款市场，之所以大家感觉那么深切，是因为它几乎跟每个人都有关系。

　　李  南：那它放开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问题呢？

　　夏  斌：我先说段历史，应该是在1990年代，我们有过一次改革，在利率市场化试点方面走得很快。有些地区，好像是湖北襄樊，就展开了“利率大战”。所谓“利率大战”，就是银行互相抢存款，拼命提高利率。在当时那个环境下，银行对于成本、风险、破产是没有概念的。银行当时根本不是一个完全的市场主体，也没有严密的公司治理架构，所以拼命拉存款，提高成本，这不就有风险了吗？结果弄得很乱，最后不得不整顿。

　　我们曾经有过这个历史，从现在来看，如果说要利率充分市场化，咱们不讲眼前的短期问题，例如利率的提高与经济增长、与物价的关系，就讲利率市场化本身。存款利率如果放开，银行将面临完全竞争，完全竞争就意味着有风险，有风险说到底就是有些金融机构可能资不抵债，要破产。要破产，这个金融机构就要退出市场。那这个银行这么多的储户怎么办？目前我们的存款保险没有搞起来。比如说对每个人的存款给上十万元的保险，如果这个银行机构破产了，国家给赔十万元，就叫“存款保险”。我们这一制度没建起来，这些东西从市场经济配套角度说，是要解决的。在这一点上，目前实际上是ZF做了“隐形”的担保。

　　李  南：对。所以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一定要把这个配套制度建立起来之后，才可能做存贷款利率的市场化。

　　陈道富：大家可能一想到市场利率，就想到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全放开了。实际上就算是放开，为了保持金融的稳定，也应该是一个逐步的、渐进的过程。其实在其他领域，有过这样一个市场化的过程，比如像证券公司佣金的放开，大概零几年放开以后，证券公司就在打“佣金战”。最后，证券业协会又出来协调说，要有一定的佣金，否则大家都亏了。在佣金上面，反过来又保护证券商。要不然“佣金战”打到最后，证券公司都没办法维持运转了。

　　李  南：所以证券公司需要转型，需要提供更多的增值服务，才能够把佣金提上来。其实从长远看，这对于证券行业来说也是一个好事。

　　夏  斌：长期来说是好事，但短期来说，有的券商还得一定程度上靠天吃饭，靠佣金吃饭。

　　陈道富：它需要有个过程。其实财险领域也有这个历史，当时财险的费率也放开了，最后财险业务都是亏的。

    二、地下钱庄背后扭曲的利率

    背景提示：浙江银监局的某处长表示：2008年银监局做过调研，当时最高的民间借贷年利率130%，随着2009年国家实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特别是4万亿的投资背景下，民间借贷利率一度下滑，2009年4月最低只有年利率15%。而随着2011年初的银根收紧，民间借贷开始量价齐升。

　　夏  斌：所以我的意见是，第一，在存款利率市场化方面，针对当前的情况，能不能先浮动，因为现在存款利率跑不赢CPI。第二，银行资金现在紧了，紧了以后大家拉存款，而存款利率又不能市场化，就送东西，实际上已在变相提高利率。

　　李  南：很多银行拉存款的时候都送金条、送手机，私底下给客户塞红包，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夏  斌：这么大的国家管不住啊，靠一个监管制度说不允许送，就不送了？这么多银行、银行的分支机构，分支机构的每个员工也有业绩的压力、存款指标的压力。在这种环境下，第一是CPI比较高，已经是负利率了；第二实际上都在变相提高利率，与其如此，不如适当放松存款利率浮动的幅度，给个区间，像贷款利率一样。

　　李  南：包括地下钱庄，最近也非常火，目前的年化利率能到百分之四十几。

　　夏  斌：我听说还要更高。

　　李  南：我记得当年茅于轼先生曾经说过，要看真正的市场利率，就看地下钱庄的利率。能简单地类比说，目前这个百分之四十几的利率，就是一个市场化利率吗？

　　夏  斌：真正的市场利率，用地下钱庄利率来表现，我认为也不妥。为什么呢？价格围绕价值波动，是因为利率没放开，被压抑了，所以当资金紧的时候，地下钱庄的利率就大幅提高，幅度有时候会超过利率完全放开后的那个平均值。现在钱庄的利率可以说是市场上的利率，但是这个市场不是一个正常的市场，是一个被压抑、扭曲后的市场。

　　李  南：所以2008年有个调研显示，当时最高的民间借贷年利率到了130%。还记得吴英这个案子，当时的借贷利息是7分利，那是2005年的时候，这人都已经判死刑了，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夏  斌：另外，现在有的地方市场利率很高，是因为借款的动机不一样。比如说房地产商，他的贷款资金没有了，工程干了一半，还有一半没干，他会想尽办法搞资金，再高的利率也要借钱搞完，即使自己的利润减少一些，也要把资金拿过来，是不是？有的企业在资金紧的情况下，要倒闭破产了，那怎么办？再高的利率也敢要，借来钱先顶债。

　　陈道富：我觉得就算是利率市场化，也不应该完全看现在的民间利率，那个利率是一个高风险的水平。其实老百姓现在要求不高，只要利率高于CPI，在通货膨胀的情况下有一定的保证，他们基本上就认可了。

　　三、正利率，今年能看到吗

　　李  南：您预期2011年会有一个正利率吗，能够看到吗？

　　夏  斌：我认为会是一个逐步的过程。我也在不断地呼吁，市场经济要把资源配置得更好，发挥金融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利率起码应该是正的。当然在当前这个形势下，美国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造成全球流动性这么多，而中国经济增长相对来说比较快，投资回报比较高，所以我们的利率高了，热钱就要进来，这个压力还是有。但不管怎么说，一个经济体如果要稳定的发展，就要想尽办法发挥正常的金融对资源的配置作用，保持正利率。正利率后，其他的问题，应该用其他的措施来解决。

　　李  南：事实上我们看到，金融机构目前其实已经把存款利率变相上调了，相应的，贷款利率会不会水涨船高，会不会使得整个经济的资金成本增高，使得目前转型中的企业遇到更大的困难？有一种说法是，目前中国的大企业、国有企业，贡献了那么多的利税给国家，而它们的盈利能力其实并不那么强。之所以还能够盈利，是因为它们拿了成本很低的资金，才可以靠不太强的盈利能力，获取一个相对大的回报。如果提高成本的话，那就整个动摇了它们的根基，动摇了整个经济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