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经济学之所以具有革命性的原因,是将微观分析为主的西方经济学过去不纳入的制度甚至文化等基础性因素吸收到经济学框架中了,虽然其目的是据以强调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转轨,但毕竟有从"经济脱嵌于社会"内生的幼稚向"经济回嵌社会"的成熟有所回归。
制度经济学研究中,比较具有积极意义的、并且易于被新古典理论体系接受的,是认为制度变迁产生增量收益。在中国较早用制度学派理论研究改革、并为西方人提出"北京共识"奠定理论基础的,是林毅夫教授。1980年代林毅夫从海外归来与国内学者合作主持研究项目,证明了因农村制度变迁创造的农业增产占的比重约为46%,此后,这种"制度收益论"成为中国政治家及经济家都乐于接受的主流观点。但是,虽然"有多少收益就必有相对应的成本"只是个基本常识,却很少有政治家和经济学家愿意讨论制度成本。
由于我的实证研究起步于1980-1990年代的农村试验区;按照试验法的原则只能"不断证伪才能接近客观真理",在这种不断证伪的试验过程最初我只归纳为"制度成本论"。后来更多做国际比较研究时才进一步意识到,制度成本并不是我的理论创新,而发现占有制度变迁收益的利益群体把制度成本不断对下一级做层级转嫁,才是我的理论创新。因此我修改为"成本转嫁论"。
理论家大都认同贫困是有制度性原因的,这个所谓制度性贫困,其实就是强势群体不断向弱势群体转嫁代价造成的--任何制度变迁都是原有框架内占有收益的利益集团进一步获取增量收益并向弱势群体层级转嫁制度成本的过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资源环境破坏愈演愈烈。那是因为:弱势群体至少还可以发声,但是环境却不能发声,当弱势群体无法承受累加的制度成本的时候,于是就转嫁给环境。
当我们把制度经济学对新古典经济学的创新引用到分析发展中国家制度变迁的时候,就有了个有意思的说法,我强调指出:制度本身是派生的--这和很多学者的" 制度决定论"有差别。他们说到各种不良现象的时候,似乎愿意说"都是制度惹的祸"。当然,这使得面对各种劣迹的理论家很容易给社会大众找出解释。但如果愿意深入想,就应该会问:制度是从哪来的?特别是那些所谓现代制度是怎么产生的?中国是向西方现代化努力学习的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的制度从何而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历史哲学问题。
我们认为,自从人类进入资本主义文明这个相对于人类5000年文明史而言虽然很短、却破坏很大的历史阶段以来,西方发达国家主导了三次矛盾转移和发展中国家的"接轨"。
第一次始于资本主义早期欧洲工业化导致的殖民地扩张--发达国家对资源和市场的占有以及贫困人口的移出,占领了世界上资源最丰富的南北美洲、非洲和澳洲,及其引发的17-19世纪的大量战争,最终导致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同期,发展中国家纳入资本主义体系,被拖入殖民地和势力范围争夺的殖民化地缘战略。
第二次始于资本主义中期产业资本的扩张--基于1950年代战后的二次工业化兴起的一般制造业转移,避免了发达国家的全面产能过剩,消解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压力。发达国家内部在二战之后的工人运动促使社会福利、劳动力成本以及环境保护压力的上升,同期老殖民主义时代形成的世界秩序解体,全球反殖民化运动中形成大批新兴民族国家,成为承接发达国家产业转移的载体。
第三次始于资本主义晚期的金融资本扩张--1990年代至今正在演进的金融资本主导的全球化竞争。全球货币化和资本化进程加快,导致后殖民化时期地缘战略:美元集团与欧元集团对抗性冲突。
可见,发展中国家的制度是问题,但不是发展中国家的制度问题。
而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的所谓现代制度,主要源于国家进入工业化初期的原始积累,我们只不过强调了任何现代制度的派生特性。因为,世界100多个国家都是战后形成的发展中国家。正是由于在二战后才成之为了国家,那么这些国家就因为战争的教训,大都在追求国家富强。然而,他们的榜样是前宗主国,于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制度就不可避免有宗主国痕迹,体现在议会、法院、军队、警察制度等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