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 Economist 翻译:鲁克
经济学家中的巨人，米尔顿-弗里德曼先生的遗产

1946年, 两位美国经济学者发表了一本名为《屋顶还是天花板》学术文选，着力批评当时政府的"房租管制"政策。多年之后，其中一位学者回忆说:"那时，是我第一次狠狠地受到公众的非议"。当时的《美国经济评论》一篇评论批评他们那篇《屋顶还是天花板》的经济论文是一部"政治的文稿"，而且这个评论员还在报章上严厉的抨击他们说："写这种'絮絮叨叨'的小儿科文章的人对他们所代表的(经济学)专业将是毫无价值的！" （译注：美国政府40年代实施的旨在稳定房价、解决住房短缺问题的房租管制政策实施效果背离政策的初衷，使得住房问题恶化）

很不幸的是，这位追忆往事的学者，《屋顶还是天花板》的作者之一，经济学界的巨人，米尔顿·弗里德曼先生， 于06年11月16日，与世长辞了，享年94岁。在经济大萧条(恐慌)和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是凯恩斯主义刚刚大行其道的年代，在那时候，如果谁倡导自由市场经济，尤其在众多"主流的"经济学者中"班门弄斧"，都是不识时务的。弗里德曼和他的同道中人《通往奴役之路》的作者哈耶克（ 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那个时代都被认为是异想天开的之流。大萧条(恐慌))时代的恐怖环境，让人无法相信自由的市场可以实现自我调节的。说白了，人们只认定政府应该充当自由市场的主宰，搬用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思想的"伟大理论"来解释，就是政府有权通过发债和投资，以确保经济的增长和控制失业率的攀升。

不过现在，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再不这么认为了，这巨大的改变主要归功于弗里德曼先生。自凯恩斯（1946年）死后，弗里德曼算得上是20世纪后50年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在1998年出版的弗里德曼夫妇《两个幸运的人》回忆录中，弗里德曼宣称自己的观点已经是主流的思想，这样的说法现在是无庸质疑的了，不像"50年前，曾是被主流的思想嘲弄的一小撮"

也许是弗里德曼一生爱好辩论，所以使他不仅成为了伟大的经济学家，而且是极富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幼年时候，就是很好斗(辩论)出名，说话总是很大声。 弗里德曼出生在布鲁克林，13个月大的时候,全家搬到纽泽西州的罗威市（Rahway）。据弗里德曼说，对在罗威市上学时光记不得多少了，但在那里得了个绰号的记忆却是很深刻的，他说"因为我总是说话很大声，象大喊大叫一样"。这和人们说的谚语"静水池深"相反，所以被人叫做"肤浅"了。

他的同学当然不会随便给人取个不相称的绰号。直接或间接的说，弗里德曼至少给经济学，政治学和对经济的公众思想等相关的领域带来了深远的变化。几乎在这些涉及的领域，起初他的想法都被看作古怪的或说是糟糕的思想。

1962年弗里德曼的《资本主义和自由》一书出版，这本书第一次把这几个领域归并在一起讨论，对弗里德曼来说，政治经济两者交织在一起，是密不可分开，没有自由的市场，或者说没有自由的资本主义，就没有政治自由，他提出政府尽量少干预经济，除了那些必要的措施，例如对商业合约运作的保护，促进自由竞争，提供货币供应准则（参照标准），修改保护那些无责任能力的，不管那是小孩还是疯子。

捍卫自由的战士

想要知道政府那些措施是应该限制的，你可以看弗里德曼的书《资本主义和自由》，书中列出了那时候美国政府采用的14项政策。书中列出的基本原理证明了"那些行为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这些政府措施包括补贴农产品，附加关税和进口配额，实行房租管制，保障最低工资，对包括银行在内的企业设置具体的管制条例，强制领退休金的人买年金保险，在和平时代实行兵役制，建设大型国家工程如国家公园，禁止邮递行业牟利等等。

尽管政府现在还在做类似事情，但比起那时候可少多了，而且大多遭到民众的质疑。就如废除美军兵役制的主张，弗里德曼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让那些视弗里德曼为右翼思想的人大吃一惊。征兵意味着"募集作战的奴隶"，他指威廉·威斯特摩兰特（William Westmoreland 军队人事总长）思想过于狭隘：在和平时期，用市场价格来雇佣自愿军人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尼克松上任总统后不久，安设一个专门讨论有关废除兵役制度的立委会，让弗里德曼先生坐镇，尼克松也被劝服为废兵役开道放行。在1973年，兵役制就被废止了，好在是美国反越战舆论矛头指向兵役制之前。弗里德曼说"我参与的政策中，没有哪项活动比这个"纯志愿All-Volunteer"委员会的工作让我觉得骄傲了。"

弗里德曼第二个贡献，就是革命性的改变了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对货币供应和通货膨胀的态度。在他提出不同看法之前，战后的政府似乎可以让失业率和通胀率互相抑制："菲利普斯曲线"（新西兰学者提出的）建议，从长线看失业率和通胀率之间有统计上的联系，这在当时好像得到了证明。靠放松货币供应，政府显然能够以稍微增加通胀率为代价来降低失业率。

对此，1967年，弗里德曼在其主导的美国经济联合会上发言说，"这样做其实只是错觉而已"。政府投资扩大需求来降低失业率的做法，不过是欺骗工人认为工资比物价相对上涨的快，使他们愿意来付出劳动。一旦真相明了，他们要求更高的工资，失业率又会回升到自然比率。如果政府企图降低失业率，长期的来说只会使得通胀水平越来越高，在当时，埃德蒙·菲尔普斯(Edmund Phelps 注2)(0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也得出相同结论。

在弗里德曼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一些人用更细致的方法为企业和雇员预期作模型。而真正有厉害的是，后来美国经济的表现，都证明了弗里德曼指出的"正统（凯恩斯）的经济学"那些错误。在1970年，繁荣的经济出现了通货膨胀上升同时失业率也上升的状况，尽管尽管政府大举介入试图解决问题（ 物价低幅上涨来获得失业率的降低）。但弗里德曼说这些做法根本是没用的，"政府必须采用稳健货币政策，意思是政府必须为增长的货币供应量设定相应的目标限制，这种规则就是货币主义"。其实在那次作为执委主席发言之前，他就观察到货币政策的缺陷和也提出的相应金融政策的处方。1963年，在经济史论家安娜·施瓦茨（Anna Schwartz）的协助下，发表影响深的《美国货币史》（1867-1960）"，这一历史纪念碑一般的巨作。这本书细致地描绘了货币供应变化和通胀的水平因果关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重新认定所谓"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且用了一个特别的名词来称呼它为"经济大紧缩"。他认为在1929年到1933年的美国经济的大紧缩，不是因为华尔街股市崩盘，不是因为政府贸易壁垒，或者是在资本主义经济衰退不可避免。都不是这些：而是因为联邦储备系统的修正的金融政策把经济搞砸了，例如，政策上需要银根放松，它却收紧，因而当市场需要货币供应时，银行却没有流动的资金。

弗里德曼并不信任独立的央行（美联储）"参照乔治·克列孟梭原理的释义,货币供应太重要，以至于不能只听任中央银行家们"。他主张在通货膨胀与货币供给之间有着一个紧密而稳定的连结关系，亦即限制通胀应该是以联邦储备银行对全国经济提供的货币数量为增量基准，单单看通货膨胀水平，他认为是错的，因为对美联储来说，货币供应量比物价更容易控制。

如果说这种货币政策很明智，那么真正具体修正起来却又是一回事了。控制货币供应在实施上证明远比理论要难得多(例如在80年代的英国实施的情况: 弗里德曼抱怨说是因为英国当局具体操作上有问题)。现在，央行不仅是独立的政府部门，而且也设定了通胀的基准，--大体上，他们已经和弗里德曼说的很接近了。美联储也已一改多年惯例，不再向外界公布M3的变化数据。 （广义量化货币供应(M3=M0+M1+M2)）2006年1月，格林斯潘卸任时（美联储主席位置）, 弗里德曼在华尔街报撰文承认他低估了美联储或者说格林斯潘的能力。

第三，消费学分析方面，弗里德曼奠定了的现代经济学方法论的基础。凯恩斯认为随着收入增加，存款比例也会增加，可经济学研究的数据证明："尽管富人比穷人有更高的存款率，但是当国家由穷转变到富有，国民的总存款率并没有上升"。弗里德曼在1957年提出的恒常所得假说（消费决定于终身财富,而非当期所得）来解释这个悖论（paradox）。

人们其实并不依据他的当年收入来决定开支，而是按照"恒常所得"（他们期望年复一年的收入）来花销，在收入很低的时候，他们常常可能会花光存款，即使有飞来横富的收入时候，他们并不愿意多花钱。他称这种假设为"尴尬的明显"，现在回过头看，许多好想法都是经过这样的过程。他的先见之明在当时是了不起的，他在消费分析、货币供应理论及历史、和稳定政策复杂性等范畴的贡献，使得他获得了 1976年度的诺贝尔经济类学术奖励。

四处宣扬自由理论

其实说服几个经济学同仁接受你的观点是一回事情，但是若要把你的理论变成最浅显的文字加以说明开来又是另外一件事情。就像那些杰出的经济学家，比如凯恩斯，保罗·克如曼，他们同时也是公关的天才。弗里德曼为《新闻周刊》撰写了18年的专栏。 1988年和自己的太太，鲁斯·弗里德曼，出版畅销书《选择的自由》，书中记录了当时由他主持同名电视系列节目《选择的自由》的主要内容。他太太是他在芝加哥大学的硕士同学。她同样是个很好的经济学家，也是弗里德曼巨著的编者，婚后，她陪伴了弗里德曼整整 68年。

政治家善于兼听和纳谏，罗纳德·里根就是这样，对弗里德曼的理论的推崇不已，尽管当时保守派的撒切尔夫人和他的管理层的政策也是货币主义开道的标杆，但是她直接受到哈耶克的影响多过于弗里德曼。弗里德曼对罗纳德·里根当然十分满意，因为80年代早期，罗纳德·里根愿意支持联储的银根收紧的货币政策和支持自由经济，小政府政策，减少对市场的管制条例和在1986年实行了税务改革。弗里德曼也推崇拉姆斯菲尔德（前国防部长），希望他成为罗纳德·里根的副手，进而参选总统，但是老布什成为下界的总统，里根卸任之后，这些的变化，让他极为失望。

拉姆斯菲尔德是不是总统的材料，那要看今后的反现实历史学家的评价了。他的最有争议的理论的跟随者倒不是里根也不是撒切尔夫人，而是最让人争议的智利总统奥古斯托·皮诺切特。这个智利军事的独裁者，他在政治压制自由而在经济上实施货币主义和市场经济。皮诺切特起用"芝加哥小子"（一群年轻人，在弗里德曼领航的芝加哥大学接受过的货币主义和自由市场思想的熏陶）来贯彻他的自由主义经济的政策。

弗里德曼认为"芝加哥小子"们做得很不错，但是说到和独裁者皮诺切特的关系，他坚持认为这是被媒体和示威的民众"抬举"了，因为他和皮诺切特交往是很有限的。1975年，他在智利只呆了六天，遇见过皮诺切特一次，随后开给他一个有关智利经济问题的处方，但在他断定在经济方面的成就这些"芝加哥小子"们已经取得了。

弗里德曼最羡慕香港的经济模式，它的惊人的经济成功证明，尽管市场自由对于政治自由非常必要，但是反之不尽然，政治自由令人渴望，但不是经济自由的必要条件。为什么？因为香港是在英国殖民后繁荣的，而且英国治理香港直到1997年。与香港的经济模式相比，香港的宗主国英国是不是更计划？（注：1）他很欣赏英国人郭伯伟John Cowperthwaite(在1961-71年期间出任香港的财政司长,实行的放任自由的资本主义经济政策)称他是"苏格兰人，亚当史密的老乡，得到亚当史密的忠实"嫡传""。弗里德曼多么想知道，如果美国政府能变成像香港这个贸易中心一样，相对经济的是个很小的政府，美国会兴旺成什么样子？

不过，令人惋惜的是，弗里德曼虽然绝顶聪明，但并不是每个他倡导的理念得到了实施，甚至可以说是离成功还是差很远。例如，学券制（教育券），他和他的夫人推了多年，虽然得到一些学者的支持，但是在实践中进展有限；在雷根任期内，政府开支相对GDP(全民所得)的比例没有降低，以后的几届也是如此。上个月，弗里德曼在《华尔街日报》撰文，说如果大政府的政策干预香港的经济，那么香港不会再是经济自由的象征了。1946年对房租管制批评，这类"絮絮叨叨"的意见，现在还在一遍一遍的辩论，而且不光在纽约。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不提这篇文稿（《屋顶还是天花板》）的另外一个作者？你看下面的这张照片，挨着弗里德曼的那位高个子，就是另外一个作者，他是198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乔治·施蒂格勒（George Stigler），他们是同事又是好朋友，看得出他俩正漫步芝加哥校园，不用问，当然在讨论如何把世界变成更加自由和快乐地方。



注释：

1：早先英国经济制度比较社会主义化，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却实行了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政策，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英国人郭伯伟，弗里德曼1969年来港，与时任财政司的郭伯伟相识，两人均相信自由市场的无形之手，但香港的积极不干预政策，并非来自于弗里德曼。英国在香港实施自由港政策时，目的是要加强与中国的贸易，因此香港奉行简单及低税制、无外汇管制，亦无意插手商业营运，造就自由经济体系。弗里德曼宣扬自由经济学说时，常指香港是"自由经济的最后堡垒"。他在其1980年著作《选择的自由》中指："如果想了解自由市场的真正运作，就应到香港去。"

2.瑞典皇家科学院9日宣布，将200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埃德蒙·费尔普斯，以表彰他在加深人们对于通货膨胀和失业预期关系的理解方面所做的贡献。瑞典皇家科学院说，费尔普斯的研究"加深了人们对经济政策长期和短期效果关系的理解"，并对"经济学研究和经济政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费尔普斯是一位国际上著名的经济学家，他在上个世纪60年代后期对当时盛行的"菲利普斯曲线"理论提出了挑战，指出通货膨胀不仅与失业有关，也与企业和雇员对价格和工资增长的预期有关.

英文原文：Milton Friedman, a giant among economists
2006-11-23
《The Economist》（经济学人）
http://www.economist.com/business/displaystory.cfm?
story_id=8313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