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目前的严重金融危机并非近年来头一遭。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已经发生过多次金融危机。先是80年代的拉丁美洲债务危机,紧接着是90年代初斯堪的纳维亚债务危机,然后是90年代末亚洲金融风暴,再后来就是千禧年之初的阿根廷债务危机。所有这些以及之前的金融危机都有某些共通之处:负债过度和竞争乏力。近年来,我们已积累大量统计数据可以解释这些危机产生的原因,而且也知道应采取哪些必要措施来化解这些危机。那么,这些措施具体是什么呢?
第一步,先取消部分债务,然后通过提供还债宽限期、延长还债期限和降低债款利息等优惠措施,重组其余的债务。显然,以银行为主的债权方对这些做法极端不悦,但是只有这样,借债人方可能将有限的资金投注到恢复经济上,而不是全部用来偿债。希腊人的不满也是因为国家付出去的钱全部用于偿还外债,几乎没钱投资在希腊的经济上。这显然不是振兴经济的良策。而债权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因此,理应承担整改的部分后果。这就到了第二步:清理商业银行坏账,改革银行内部管理,重组资产和重新调整银行体制。银行只有开放信贷,经济才有可能恢复和增长。但是,如果银行因积压的坏账不负重荷,将所有收入全部用于抵消坏账和维持资金储备,开放信贷只能是奢谈。没有银行愿意看到自己现行的财会制度被打破,所以实施这关键的第二步,只有通过国家或议会的行政立法干预才有可能,银行本身是不会主动采取行动的。第三步就是减少ZF在经常性开支中不必要的浪费,以降低赤字和新的债务。同时,也是第四步:通过兑换率贬值、实行降低关税的结构性改革和增强劳动力的变通性,来提高本国的经济竞争力。最后一步则是:以投资基础设施,如道路、桥梁和机场这些增加经济回报和提高就业的经济领域,来抵消银行减债和紧缩财政带来的负面影响。
要化解一场严重的经济危机,必须综合采取上述所有五个步骤,仅凭其中任何一两步都不够。这之中某些步骤从政治上施行起来颇为不易,例如清点和消除银行永远无法得到偿付的坏账。一些商业银行的官员常有很大的政治势力,对于ZF对其内部事务的干预,特别是有可能造成丑闻或让他们丢掉乌纱帽的政治性干预,定会加以抵制。所以,任何对银行的整顿行动,都须有强大的政治势力做后盾。上世纪90年代初发生在瑞典和90年代末发生在东亚(可惜日本不在其中)银行业的清理活动,都证明了这一点。实行这五条中任何一条皆非易事,特别是在危机仍不断恶化、家庭收入继续萎缩的形势下。但是,根据过去三十年里所发生的金融危机的充分记录显示,解决危机这五步缺一不可。少了其中任何一步,经济复苏要么迟缓,要么无复苏可言。
现在综上所述,来看一下解决欧洲危机需要哪几步。减免债务和结构调整?欧洲,尤其是希腊,已开始朝这个方向努力,但还远远不够。清理银行债务和资产重组?这一步有待迈出。缩减财政赤字?爱尔兰、葡萄牙、西班牙和希腊在减少开支浪费上都已作出长足努力,但法国仍按兵不动。由于经济的持续萎缩,加之缺乏同步合理的刺激经济复苏和提高竞争力的投资计划,这些紧缩措施总显得力不从心,甚至为时已晚。提高竞争力?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腊诸国已相继作出减薪和修改劳工法的努力,但这仅仅是开头。增加经济产出?这一步还未提上日程。如果衡量危机管理成功度的最高分是10分的话,欧洲人只能得4分,计算方法如下:部分债务重组1分,削减开支2分,为提高经济竞争力所做的有限努力1分。4分还显宽松,实际上欧洲根本不及格。
不管是否缘于金融危机解决与否,这个不及格都意味着现状不仅将持续下去,而且还会进一步恶化。那么,如何结束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局面呢?方式只有一个:将欧元区一分为二。一组由能够跟上德国经济效率的国家组成:芬兰、卢森堡、荷兰、奥地利、比利时和法国(基本肯定),加上意大利(有可能)和几个晚加入欧元但尚未养成出手阔绰和负债过度恶习的小国,如爱沙尼亚、斯洛文尼亚、马耳他和斯洛伐克。另一组则由那些经济无法与德国所在另一组相匹敌的国家组成,包括希腊、塞浦路斯、西班牙、葡萄牙和爱尔兰(可能包括意大利)。这几个经济弱国必须脱离欧元,如果日后它们的经济改善,竞争力增强,也许还能重回欧元怀抱。但是,一旦与欧元分道扬镳,这些国家将重拾各自昔日的货币,这些币值相对欧元将马上贬值 30%至50%,但它们的本国产品也因此相较同类外国产品更具有竞争力。度过最初难捱的几个月,这些国家将逐渐恢复必要的竞争力。经济复苏,就业增加,ZF的税收也将相应上升。
这一切又何时会发生呢?如果德国决定不为以欧元为单位的银行储蓄担保,那么随着希腊银行在德国银行的存储量由少变多,后者就不得不于近期内脱离欧元。即使希腊6月中选举胜选的新ZF愿意遵守已签署的削减开支和经济改革的协议,执行这些棘手的政策也将在欧盟和国际货币组织的严格监督之下。我个人认为希腊人不会轻易就范,德国在看到希腊在财政和经改上遵守协议的切实努力前,是不会为希腊在德国银行的存贮担保或再向希腊提供新的经援的。所以,我估计希腊将于8月底以前或许更早,离开欧元。届时,压力将转向葡萄牙、西班牙和爱尔兰。这些国家屈于市场压力,将在改革本国经济的同时,申请更多新的经济援助。迫于失业率的增加和衰退的持续,这些国家极可能于2013年中也被迫脱离欧元体。我估计到2014年,可能出现的情形是:新形成的欧元体系是以德国、荷兰和芬兰这些经济实力强而在财政上又具有约束力的国家为中心,同时还包括比利时、法国和意大利这些在经济改革上有待继续努力的国家,它们作为欧洲体系的奠基国,在欧元体的地位也是不可或缺的。
欧元危机一旦有所缓和,即便欧元区范围已较以往缩小,欧元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劲。缩小后的欧元体将更能持久,因为体系内的国家只有在经济上具有旗鼓相当的实力,方可以共享一个统一的货币。那些以希腊为首的必须离开欧元体的国家,其竞争力至少低于德国的30%。因而它们无法实行与德国等同的货币与财务政策。在它们的竞争实力显著提高到一定程度前,其借贷率必定要高出许多,其币值相对于欧元和美元只能处于贬值的地位。但是,欧元最终得以保存下来。在这场混乱中,欧元能够幸存至少让那些欧元的捍卫者可以理直气壮地声明,他们希望实现一个统一欧洲货币的理想依旧还是现实,尽管这个现实远逊于当初的理想。
我前面所探讨的解决欧元危机产生的经济影响,短期内对中国将是负面的,但从中、长期来看,将会给中国带来大量直接投资和获取有价值的技术和品牌产品的良机。
中国已经受到欧元危机的冲击。因为,作为中国最大的出口市场,欧洲的经济发展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欧元对中国在出口和经济成长上的这种负面影响,将会由2012年一直延续到2013年。而另一方面,欧洲主要以跨国公司而非ZF为主对中国进行的投资,将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因为亚洲是欧洲企业开发海外市场的首选地。
说到中国到欧洲投资,看看世界首富、墨西哥人卡洛斯·思立姆(CarlosSlim)的例子,就明白欧洲经济低迷瞬间带来的商机。思立姆的儿子、掌管着拉美最大电讯企业的多米特(Domit)前一周在墨西哥城表示,“艰难岁月来临之际,亦是抓住机会的时刻。欧洲恰好正处于这种时刻。”一些欧洲国家如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常常以银行及电讯等行业具战略意义为由,抵制大规模的外部投资。如果我没料错,一旦南欧几国被迫脱离欧元,欧洲的投资机会对中国这种资金雄厚的投资者而言,将会越来越多且价格相对低廉。而法国这些续留欧元体内的国家,也会愿意逐步放宽中国投资进入其具“战略意义”行业的限制。
如果上述帮助解脱欧元危机的五步计划无法实现,欧元各国的命运只得由市场来决定,经济衰弱的国家将与经济相对强健的国家分离。到那时,制定一个欧洲经济复苏可行计划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一个令人惶恐的结局行将临头。但是,这总比活在一种永无止境的惶恐中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