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概念的发展和无限
从1953年马克思的《大纲》被发现起,这部著作就由于其明显地乞灵于黑格尔及黑格尔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经济生活的分析方式而显得十分著名。 关于这个问题比较著名的讨论可以参考尤西达(Uchida)所著的《马克思的〈大纲〉与黑格尔的〈逻辑学〉》。 尤西达十分正确地发现了《大纲》对黑格尔的《逻辑学》的依赖。无限概念在善与恶中的变换有助于解释黑格尔和马克思思想中的辩证发展的动力。正像对于黑格尔而言,有限存在物的恶的无限,或者说功利主义、功利计算并不意味着范畴的无限自我关联和自我生产的性质,因此,货币和资本从不同的方面把社会现实的诸方面然而他的工作由于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整个工作方式的认识不足而遭遇到了困难,黑格尔和马克思正是以这种方式来处理概念解释的工作的。尤西达的主要结论是,《大纲》关于货币和资本的许多章节都摹仿了《逻辑学》中关于存在和本质的那些章节。这个解释十分地简洁明了,但就其本身而言却有失偏颇,尤其是对这两部著作中的整体的和一般的辩证形式而言更是如此。还原成外部的和它们自身的流通节奏。再者,正像对于黑格尔而言,社会和政治自由以及哲学意识意味着一个能够完全解释自身性质的善的无限性的目的,因此,资本就其能够再生产自身的条件以及能够控制生产的所有方面而言,近乎达到了自我中介、自我生产的真正的无限性。此外,在马克思的《大纲》对货币和资本所做的表面的讨论下面存在着关于社会劳动的秩序井然的社会组织概念,而这正好和真正的无限性的要求相对应。在《大纲》的导言中,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做了一些一般性的评论,正是这些研究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他在理智上和方法上对黑格尔所欠下的债务。正如史密斯在其《辩证社会理论及其批判》(DialecticalSocialTheoryandItsCritics)中所看到的那样,马克思正力图建立一种方法上的步骤,而这正来自黑格尔,同时他也允许将经济现象系统地概念化。 这个步骤让马克思有机会自觉地利用黑格尔的善的无限性和恶的无限性概念来发展他后来的理论。马克思看到,社会现实并不是由那些各不相干的事物所组成的,而是一个关系世界,正如奥尔曼(Ollman)正确指出的那样,这是辩证理论实践的基础。 对马克思来说,现实关系性质的基础在它的社会性质中,他把这社会性质置于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在《大纲》中,马克思引用了一个观点来反对私人语言,从而更加确认了现实的概念性的社会关系性质 。在导言中,马克思强调了他对现实的唯物解读与黑格尔的唯心解读是对立的,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关系“能够,并且也只能在观念中得到表达……” 。马克思在《大纲》中对现实的根本关系性质所做的概念表达,使他能够根据无限的自我联系的诸范畴来考察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在导言中,马克思还承认了理论分析的正确方式是从少数决定性的抽象普遍关系开始。他对此给出的理由恰好追随了黑格尔的理性路线。“特殊就是特殊,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凝结,因此也是差别的统一体。” 在这里,马克思有计划的步骤要求更高的解释必须具有自我中介的诸差别的统一体的形式,而黑格尔就将差别看作是善的无限性的标志;这步骤同时也期待着一种结构性的、体系化的解释方式,史密斯和阿瑟认为后来的《资本论》就采用了这种解释方式。 马克思显然明确地认识到他的理论方法和黑格尔的方法的一致性。马克思引用了《法哲学》来解释如何在应付那些更为复杂的范畴之前必须先处理那些更加抽象的范畴,因此这也就确认了在《法哲学》和《大纲》之间的相关性以及马克思承认在《法哲学》和《逻辑学》之间存在着理论上的相似关系。马克思注意了《法哲学》是如何处理家庭、部落和国家等概念产生之前的私有财产的,尽管家庭、部落和国家在历史上早于私有财产并且是私有财产产生的条件。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对概念次序的理解,即认为那些更加综合性的和更有解释力的概念乃是对相对较为简单的概念的继承的理解是正确的。 随后的关于货币和资本的章节正好证明了这个方法规则,因为这个特殊的物质生产的世界乃是从更加简单的抽象物,从货币和资本中发展出来的。
最后,《大纲》的导言还认为,一种政治经济学是一个相互联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都被看作是内在关联的现象。在这个关系的内在关联的概念中,马克思赋予生产以优先性,这是逻辑上的优先性,因为一种政治经济学的内在关联必须在历史中产生,而且它是生产和再生产生产方式的生产条件。资本章阐明了,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把资本看作是在建构劳动和生产条件的背景中的自我再生产体系。资本创造它自己的生产条件,并且确立了交换、分配和消费的方式,这给了资本一个善的、自我中介的无限体系的形式,其中所有的规定性都是内在关联的条件,而非外在的限制。 马克思通过对普鲁东主义的信用改革计划的批判,从而在《大纲》的开头部分建立了生产体系的内在关联的条件,而普鲁东的片面方法是从组成一个体系的内在关联的整体性中抽象出来的。《大纲》的资本章的导论部分从黑格尔的概念框架出发,而这后来又在货币章中得到了证明。为了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概念研究中获得意义,在术语的森林中专门来考察一下争论的树木还是很重要的。尤西达在《马克思的<大纲>和黑格尔的<逻辑学>》一书中,通过比较马克思对一些特殊概念的使用以及它们在《逻辑学》中的用法,把《大纲》和《逻辑学》这两本著作联系了起来。然而,他基本上没有揭示出黑格尔和马克思两人如何展开讨论的一般方式。因为《大纲》和《逻辑学》两本书在术语和概念的使用上有很大的相似性,所以那两个突出的概念即善的无限性和恶的无限性就成为了解释他们的理论发展和逻辑的核心概念了。一个像货币或者量这样的概念或范畴,以及像资本或者度这样的概念或范畴正是处在要求发展的关键点上,尤其是当它要详细说明那些无法返回来解释自身的无穷的具体事例的时候更是如此。当解释不成功了就得要求一个新的范畴形式。同样,在这两部著作中,如要完全解释它自身的条件和发展,就要使用一个令人满意的概念。一个被黑格尔和马克思所使用的不断发展的争论过程带来的启示是,争论双方的概念和水平根本不是彼此外在的。正如史密斯所看到的那样,黑格尔主义对实在的解释是“过于武断的” 。因此,当黑格尔的《逻辑学》把实在设想为一系列自我中介的思想的时候,这种观点把实在表达为被设定在自身的开放范畴之内的存在。同样,一个社会和政治实践的复杂世界也不可能排斥掉特殊的自由行动。与此类似,马克思关于货币流通与资本的自我再生产概念同样包含着商品和交换价值概念的更为简单的规定性。尤西达看到,在《大纲》的货币章与《逻辑学》中关于存在的章节之间有某种联系,而《大纲》的资本章与《逻辑学》中关于本质的章节之间也存在某种联系,这些联系并没有排除这两部著作在讨论问题过程中整体上的相似性,而这两部著作从被黑格尔的绝对理念的善的无限性所表现出来的完全自我中介的广泛的范畴解释中获得其意义。当然,马克思认为,一种商品的确定有赖于它和另外的商品之间一定的关系,这种理解让我们想起了黑格尔《逻辑学》中的定在概念。而且,马克思对流通的解释也确实让我们联想到黑格尔《逻辑学》中的“存在”的章节中对这种循环展开并成其所是的节奏的论述。马克思在《大纲》中对资本的解释也同样让我们想起黑格尔在解释本质的时候关于假象和表象的论述。在商品和货币的简单流通中,货币和商品表现为互不相干的两种现象,在这里,表象的过程还没有得到解释。尤西达十分正确地看出了马克思对资本的不断自我再生产的性质的解释与黑格尔对本质的解释之间所具有的逻辑上的近似。
资本的形式隐藏在它的变化多端的表象后面,但却是这些表象的基础。发达资本主义世界里的政治经济学表达了本质的逻辑,因为它是一个由互为因果的不同部分所构成的整体。《大纲》中的货币章同样也是对黑格尔本质逻辑的回应;商品是通过无数不同使用价值而彼此规定的;货币是无数交换价值的量的尺度,而交换价值正是通过“变成”货币这样一个现象上的转变才能得到表达。与此相似,资本章的的确确是对黑格尔《逻辑学》中对本质的解释的一种回应。尤西达非常正确地发现了马克思对资本流通的解释其实表达了黑格尔的现象背后的本质这个概念。 发达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确是由许多部分构成的一个整体,这些部分非常恰当地互为因果。尽管如此,《大纲》中马克思对货币和资本的解释的力量的核心本质上却是矛盾的,这表现在它既是货币流通的恶的无限,然而却又是类似于善的、最终被资本的自我再生产体系所表达的有缺陷的无限。如果说资本以及在其自身的流通中的货币所表达的乃是黑格尔的概念范畴的自我再生产的性质,那么尤西达在这个意义上把《大纲》理解为对黑格尔主义逻辑范畴的表达就是片面的了。 在《大纲》中,货币的流通遭遇到了一种“恶的无限性”,这种“恶的无限性”作为某种受限制的行动是对货币自身持续生产的障碍。马克思看到,“和商品流通一样,货币的流通是从无数点出发,又回到无数的点。” 马克思强调了这里的方法,在这里,流通的无限乃是在无穷尽的意义上无限,但这无穷尽过程中的点却不能解释货币和商品之间的相互转换。“初看起来,流通表现为恶的无限过程。商品换成货币,货币换成商品,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这个循环(CMMC,即商品—货币—货币—商品——译者注)表现为无穷无尽,这既不能产生也不能解释它自身的状况。同样,在相反的流通中,货币转换成商品,商品又转换成货币(MCCM),在这个运动过程中放入了一个分界点,在这里货币全部被转换成商品。然而,当货币被用来通过买卖商品而增殖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货币来购买商品,这样,货币的增殖就成为了一个持续的过程,对马克思而言,资本主义的逻辑基础就在这里被发现了。 至于说到货币在流通过程中产生了它自身的流通条件,这里乃是假定了一个善的无限,然而,这里却还没有建立起对生产过程的控制节奏。资本利用可变资本来创造它自身生产的条件,正是通过在商品形式中获得了固定资本和可变资本,资本更加频繁地表现出善的无限的自我中介的性质。“货币由于对流通采取否定态度,退出流通,才获得了不灭性,而资本获得这种不灭性,则恰恰是由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流通,从而保存了自己。” 然而尽管资本有善的无限的特点,可是它却被它自身的矛盾所困扰,这些矛盾能破坏它自称具有的善的无限性。一方面,资本的自我再生产过程的发展道路使固定资本的积累持续提高,而剩余价值却依赖于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因此,资本主义过程的逻辑破坏了它自己的再生产过程,这种内部失败的一个表征就是利润率的下降趋势。因此,资本的无限自我再生产的趋势就被破坏了。此外,这种为资本主义所渴望的无限的自我再生产的体系同样也是这样一个体系,在其中,它生产和再生产自身所需要的那种有活力的、创造性的条件与其说是被确定了,不如说是被歪曲了。被资本的再生产所利用社会劳动的创造性的力量以异化的形式被表达出来了。“他(无产阶级)的劳动的创造性力量却造成了一种异化的力量来对抗他。” 马克思在《大纲》中使用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所用过的主体间的主人-奴隶的辩证法来表达资本主义的异化的、有限的方面。“它(指主人-奴隶关系)被表达在(通过中介的形式)资本当中,并因此产生了它自身分解的酵素,同时还是它自身有限性的象征。” 资本无限性的“恶”的限制同样表现在它对劳动的社会性和创造性的否定,这样,资本就被不断驱使着去追求更大量的利润,在它这样做的时候,就始终保持着这种无穷尽的和无创造力的恶的无限性。马克思把资本的性质比作是黑格尔意义的量的恶的无限性。“固定地表现为财富,表现为财富的一般形式,表现为以数量来衡量的价值,因此它(资本)就不断地驱使自己去克服量的限制:这是一个无限的过程。” 黑格尔在他的题为《法哲学》的讲演中曾经总结过,掩盖在追求利润的外衣底下的需要的增长正好证明了恶的无限性:“英国人所谓‘舒适的’是某种完全无穷无尽的和无限度前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