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这第一个字的时候,癸巳蛇年的大年初一已经成为了昨天。按我们广东人的说法,大年初二才是真正的“开年”,因而,事实上,我更倾向于明天作为一年的开始,而零点过后窗外不绝的爆竹声,烟花声,似乎也在说明着这已经到来的一天,是多么令人向往。
深夜捧着电脑,似乎总觉得要写些什么,才能更完整地记录某些即刻的心境。毕竟140字的微博,容不下太多的篇幅,过多的修改只是为了不超过字数的限制,改着改着,发表之后,就已经读不出那种心境了。过于微缩的文字,总觉得别人看着看着,就不免觉得文艺得有些猥琐了。
习惯了这些年的春节,在市区都能听到似乎近在咫尺的释放出硫磺味的声声巨响,就像此刻的窗外,此起彼伏,刚一消停,便又有不经意的惊喜。有大约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睡觉中度过的大年初一,到现在这时刻,竟然已全无睡意了。夜深了,便是写些东西的时候。
选了这样的信纸,图中再大的风雪,也无法阻挡在外的人回家的路。确实如此,有过这种感觉,便会铭心刻骨。就像半个月前还在成都的时候,想到回家,想到父母好友,再强烈的意志也抵不住回家的诱惑,这种感觉,无法做作。毕竟年轻吧,回家的渴望,看不出半点与过年有关的牵扯,只是觉得远方的那种归属感与安全感,似乎总有一些东西,就是让你这样放不下,于是揪心,牵挂。
也许只是个人的孤陋寡闻,总是觉得在南方(这里特指我粤),过年就是没有大北方那么多的"年味"。往往是到了过年前的一天,看到市区主干道上挂起了灯笼,广场上摆满了鲜花,超市里又放着最有年味的“年又过年,有过欢乐年年...... ”的粤语金曲,才猛然记起明天也许就是除夕了,怎么一晃这么快,假期又过了大半。年前的那些日子,记得关注的某个微博,总是在介绍从廿几一直到除夕的各种年俗,我的印象中,打小时候起,就与大多数这些年俗没有过任何交集。
似乎每年的春节前后,各种媒体总要大肆地讨论一番,当今社会“年味”变淡的问题。有时候听起来,觉得有种淡淡的忧伤,甚至会有“为往圣继绝学”一般的急切,而有时候转念一想,又能很快为此找到很好很官方的理由: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似乎一年之中也就不仅是过年才能大鱼大肉,穿新衣服了,没有了温饱的驱动,年,渐渐只成为一个特定时间下的特定情感阶段,亦是必然。
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没到寒假,跟我们住在城里的奶奶就会数着日子迫不及待地等我放假,好让我一同和她回老家准备过年。那时的我是多么想回老家呀,小时候那种而今另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的“乡村情结”,每当坐上前往乡村荒野的班车,就会异常兴奋,对离开城市的生活没有片刻的迟疑。好多年过去了,前天回老家见到了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大叔,还倍感亲切地记得,从前他经常不厌其烦地逗儿时的我,“农村爽仲系城市爽啊?""使讲嘅,梗系农村啦,咁多嘢玩喔!”无需考虑的答案,脱口而出,似乎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坚定。就如小说中的山盟海誓,抵不过岁月风化下的海枯石烂。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似乎渐渐学会考虑一下,然后再回答他。后来,我会很“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然后说,两地都好。到最后,到现在,岁月让我彻底改变了儿时的答案,但是,长大后的我再见到他时,想要他听到我不同于儿时的回答,以后的碰面,他再也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前些天又见到他,早已两鬓斑白,我们只是相视一笑,再无问答。
除夕那天,回老家的路上,看着车窗一路,感触颇深。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而今,回老家再也不用挤那装着各种方言的乘客的班车,再也没有那个人倒数着等我放寒假,再也不会对那一路有任何的期待憧憬,岁月是把无情的刀,把儿时曾经的刻骨铭心,手起刀落,划落一地,而长大的我们,只能在记忆的流年里,一片一片徒劳地拾起,却再也拼接不出当年完整的光景。
回老家的一路,站名依旧清晰如昨,每每恍若时光倒置,还能隐约记起,曾经的某一次行至此地,我曾经想过或者做过些什么。只是不敢深想,我是一个容易怀旧的人,想多了,难以自拔。乍一看,选择忘记一些记忆,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再也没有期待的除夕,一切似乎只流于形式。现在的我,再也不愿意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一个摊位地去折腾
,只为买到一幅自己中意的春联,再也不会在意贴在门口的春联会不会读起来不够霸气。也再也不会缠着父母一定要买更大更红的新年爆竹,也许是觉得烟花易冷,又或许只是更多地考虑了笼罩这城市的PM2.5的高低;当明白一直以来的所谓“压岁钱”不过是一次次的等价交换时,我也不会再去计较,只是说放那儿就好。那天我突然在想,是不是对于曾经看重的东西看得愈发的淡了,人就老了呢。有时候,我就一直觉得,过年也许是独生子女最无聊的时候,而中国的愈来愈多的家庭,也许正同我一样,面对着这样的问题。每每到过年时看到乡村人家兄弟姐妹成群嬉戏之时,很小我就懂得了,什么叫深深的孤独,也许这种感觉,仅仅是过年的那一天才会微微出现,却足以刻骨铭心。有时愤愤地觉得,我们成了党国政策的牺牲品;可大多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孤独,只是外界的过分渲染,我们“被孤独”了。现在想想,是不是这,也是年味越来越让人感觉变淡的一个重要的社会原因呢?
有时候想想,小时候可以没有“数字化”设备的各种牵绊,没有QQ,微博的牵念,一回老家,裤脚一卷,就可以上山下河,跟那些乡村的孩子玩在一块儿,心无芥蒂,不亦乐乎。随着年岁的渐长,愈来愈多的孩子,都走上了彼此不同的人生轨迹。有的人早已成了家中劳动的主力,有的人为生计在大城市中寻找梦想,有的人游手好闲,游戏度日。除夕那天,偶然认出某些人,他们在讨论着各自孩子的各种趣事,倾听一会儿,只好讪讪地离去。无法回想起那种感觉,怅然,不解,失落,祝福,离去。
回老家再也不愿意提起大学,我太担心母校无谓地躺枪,因为去年夏天的那段对话,迄今清晰。
“后生仔,你在边度读书啊?”
“四川大学呐。”
“哦,四川。四川果边好远喔。。。(以下省略关于天气冷,辣椒,地震的对话)”
最后神来一句使我过去二十年的价值观瞬间崩塌:“四川大学系本科嘅吗?”
“好似系喔。”(原谅我立刻无情地转身离开,从此再问起也不提及大学的事儿了)
而今想想,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的刻板印象中,北上广深,就是全部繁荣发达的象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眼界决定世界,此话真心不假。只是我们不能求全责备而已。
除夕的老家,似乎家家每年都是匆匆完成形式,便驱车回城里。正好在广东,也没有多么复杂的流程,几个小时,拜神,贴春联,放炮,回家。似乎也与广东很强的制造业的流水线一般自然。也确实,老人渐渐地老去,外出的孩子渐渐在春节也不愿离开大城市的霓虹。人们总在唱:“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重......”,又何尝想过,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地区,有些地方,就算春节,也很空很空。
突然就有点理解某个政协委员的观点了,当唯一听起来还有点热闹的“烟花爆竹”都要禁的时候,真不敢想象,我们的春节还会有多少我们想像中的味道了?
烟花会冷,笙歌会停,人心会老。唯愿春节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