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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04
王云五,梦萦中的迷离影像

关天网刊 2007-10-03 00:41

俞晓群

  屈指算来,我从事出版工作也有25年了。前些天记者来采访,她问我:“在你编辑生涯中,哪套书最让你难忘?”我毫不犹豫地答道:“新世纪万有文库”。她说:“我知道,这套书是对老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的传承。那么,你最敬重的出版家一定是王云五了?”她给我设定一道选择题,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我回答什么呢?

  实言之,王云五先生一直是我梦境中的常客。入梦的原因很多,首先是当我清理自己思想存储的时候,竟然发现,我对于这样一位著名的人物,了解得真是太少了。王云五先生的一生是那样的丰富,那样的生动,甚至是那样的传奇,正如1999年,金耀基在一篇怀念他的老师王云五的文章《壮遊的故事—怀念一代奇人王云五先生》中写道:“王先生自十四岁做小学徒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工作,一生做了别人三辈子的事。他在中国二十世纪的大舞台上,扮演了各种不同的角色,大出版家、教授、民意代表、社会贤达、内阁副总理、文化基金会董事长、总统府资政……”其次,伴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开放,我也不断地发现,在世界上,王云五先生的名声真是太大了。外国人在评论现代中国大出版家时,总会把王云五先生的他的名字列在前面;许多著名人物谈到中国出版,都会不由自主地提到王云五。

  上世纪30年代,王云五先生以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的身份考察美国出版业,《纽约时报》以半版的篇幅介绍,文章的标题是“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

  1996年,我们受到王云五先生出版理念的启发,编辑了一套“新世纪万有文库”。董桥先生对此书大为赞扬,他撰文《点亮案头一盏明灯》,开篇就谈到王云五:“早岁家中书房集藏好多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包罗万象,朴素实用,确是跟我一起走过成长治路。后来到了台湾,又买了许多那边商务补印的‘丛书集成’,粗粗的书皮,淡淡的墨色,翻阅轻便,仿佛夜雨秋灯,故旧重逢,剪烛闲谈,惬意得很。‘万有’当是‘万物’之意,徐渭《坐卧房记》说的‘一室之中可以照天下,观万有,通昼夜,一梦觉而无不知。’读这些文库、丛书,我常常会想起王云五在商务的业绩,觉得这样的读书人,实在体贴周到得可爱。我十一二岁学会他的‘四角号码查字法’,背熟了那首《对照歌》:‘一横二垂三点捺,点下有横变零头;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小是九’,省却部首查字的苦事。”

  近读黄仁宇先生回忆录《黄河青山》,其中有一段故事也很有趣。有一次,一位美国学生批评黄仁宇的学说美化国民党,其实国民党是腐败透顶的。黄先生反驳说,蒋介石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对中国的进步是有贡献的。不然,他的身边为什么会集聚了那样一些优秀人物?像王云五,“他是一流的出版家,甚至可能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出版家。”他还提到了翁文灏、胡适、王宠惠。

  作为一个中国文化人,听到上面的故事,当然会产生梦幻般的感觉。那梦是一种追求,是一种境界,也是在政治时空隔绝的时代背景下,对于一个零碎的文化形象的思想修补。梦是一种超自然的艺术,当现实的刀锋划破一个民族心灵的时候,刀尖上滴下的鲜血,会在理想的睡梦中化作遍野鲜花。

  今天,听到王云五先生《八十自述》即将出版,我的心中掠过一阵畅快,一阵清凉。

  其实,在现代中国的文化史上,王云五先生是避不过去的,除非我们无视历史的裂痕。大话不说了,即使是我们一些小小的出版人,也会常常感叹,在现实的出版工作中,你想过的事情,王云五先生几乎都做过了。

  上世纪90年代,我整天梦想编辑一些人人当读的丛书,迟迟找不到下手的门径。有一天,离我们出版社不远的一家古旧书店处理当年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几毛钱一本。我们几个编辑一摞摞地捧了回来,摆满了一间房子。面对那些题目,面对那些简朴的设计,面对那些泛黄的纸张,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丛书”的感觉。

  更大的震撼产生于王云五先生撰写的《印行‘万有文库’缘起》一文,他写道,编辑“万有文库”的目的是“使得任何一个个人或者家庭乃至新建的图书馆,都可以通过最经济、最系统的方式,方便地建立其基本收藏”。论规模,“冀以两年有半之期间,刊行第一集一千有十种,共一万一千五百万言,订为二千册,另附十巨册。”论范围,“广延专家,选世界名著多种而汉译之。并编印各种治学门径之书,如百科小丛书,国学小丛书,……”论市场经济,“一方在以整个的普通图书馆用书贡献于社会,一方则采用最经济与适用之排印方法,俾前此一二千元所不能致之图书,今可以三四百元致之。”论参与者,胡适之、杨杏佛、张菊生等均在其中。论编辑,“更按拙作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刊类号于书脊;每种复附书名片,依拙作四角号码检字法注明号码。”读到这些文字,我真的无话可说。我知道,当年美国《纽约时报》称赞王云五先生的举动:“在界定和传播知识上,最具野心的努力。”“万有文库”也被认定为当时世界上在编的最大规模的丛书。

  我只有默默地把王云五先生《印行‘万有文库’缘起》一文抄录下来,贴在出版社的墙上。

  有时,我好说王云五先生是一个“出版狂人”。这样说似乎有些不恭敬,在我的心中却是“大敬之辞”。在王云五先生的帐单上,他网罗了当时的大批人才,在商务印书馆的作者、编委等阵容中,“名人”太多了;他出版了大批名著,许多著作已经成为各个学科的经典,至今还在不断再版;他出版的图书数量多不胜数。当时的王云五先生真是太厉害,仅以“万有文库”为例,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共推出一二集1700多种,4000多册。回想我们在1996年旨在追随王云五,编辑“新世纪万有文库”,也只是喊出“十年千书”的目标;最后只出版了600多种就草草收兵了。据统计,在上世纪30年代中叶,商务印书馆的年出书总量,几乎占到全国出书总量的50﹪还多。这里有时代的因素,更有人的因素。

  我专门作过一个的帐单,上面记录着上世纪30年代商务印书馆的书目,它们大多是经王云五先生之手出版的;由于数量太大,在这里我不列出它们。但我可以告诉你,每当一些学术思潮袭来的时候,无论它多么新潮、多么怪异、多么学贯中西,你只要翻一翻那些书目和人名录,都会找到这些文化源流的蛛丝马迹,一个都跳不出去。

  表面上看,王云五先生只是“一个小学徒出身,受正式学校教育不过五年”。作为一个出版人,他的学识底蕴和知识结构大有超群之处。不然,为什么胡适会极力举荐他出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为什么张元济、高梦旦等人会对他信任有加,并把他一步步推上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的高位?当时,胡适在日记中写道:“王云五是一个完全自学成功的人才,读书最多、最博。家中藏西文书一万二千本,中文书也不少。他的道德也极高,曾有一次他可得一百万元的巨款,并且可以无人知道。但他不要这种钱,他完全交给政府。……此人的学问道德在今日可谓无双之选。”

  读《八十自述》我才知道,早年王云五先生没有在正式学校读书深造是有原因的。此前,他们家十几世未出一个秀才。王云五的大哥才学极高,18岁投考童子试,居然一试得中;但二三个月后突然病逝。父母误以为家运与风水均不不适于子弟读书上进,所以为他们设定“经商为主、读书为辅”的人生道路,白天学习经商,晚上或业余时间读书,学习重点在为经商所需的英文。但是,王云五的天赋才智是无法遏制的,他未满14岁时参加社区楹联征集,上联为“菊放最宜邀友赏”,王云五给出的下联为“苏来奚后慰民思”,引据《孟子》的“后来其苏”与“奚为我后”之意,最终竟获冠军。后来,王云五读书热情超出常人的想象,他18岁开始翻译西方作品在报纸上连载;19岁受聘于中国新公学,与宋耀如一同教授英文,他们的学生中有17岁的胡适;20岁开始分期付款订购原版《大英百科全书》,并且用三年通读全书。胡适赞扬王云五是“有脚的百科全书”,学识广博,都与他这一段畸形的读书生活或曰“无师自通”密切相关。

  在《八十自述》中,王云五先生谈到家庭环境的影响,使他未能得到正规、系统的教育,惋叹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接连约三年内,几乎每日都把《大英百科全书》翻读二三小时,除按各条顺序阅读大概外,通常系从索引方面,将某一题材与其相关题材,作较有系统的阅读。这样的读书,博而不专,原是很愚拙的。现在回想一下,不仅把这二三年自己读书时日的重要部分占据了,而且由于博而不专的习惯养成,使我以后约莫二十年间常常变更读书门类的兴趣,结果成为一个四不像的学者;否则以我对于读书的兴趣,自问理解与记忆都还不差,虽无机会进大学之门,至少也可藉自修而专攻一科,或可勉厕于专家之列呢?”

  不过“天道酬勤”,客观环境并没有淹没王云五先生的天赋与勤奋,他的这一段知识积累一旦与出版工作结合起来,“杂家”的底蕴迅速地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曾经有人将王云五对文化出版事业的巨大贡献概括为三个字:“四百万”。其中“四”是四角号码检字法;“百”是百科全书;“万”是“万有文库”。略通学理的人一眼就会看出,王云五先生的出版理念正是根源于早年的文化积淀。像它对于文献检索的重视和研究,当然是受到西方百科全书的影响。

  王云五先生还是将西方现代企业科学管理理念引入中国的第一人。1930年,他在出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之时,首先出国考察半年,到了9个国家。回国后,他立即向商务印书馆董事会提交《科学管理计划》,他写道:“本馆对于同人之待遇,虽尚有可增进,然在世界各国中实居上乘,而管理方法实居下下。因只知待遇,不知管理,结果必至待遇不能持久,爱之适以害之。救济之道,舍从速采行科学管理方法,别无他途。科学管理法系对于社会,对于雇主,与对于被雇者,三方兼利之方法,现已为欧美各国劳资两方公认,甚至过激如俄国,近亦积极采行。”前不久,我把王云五先生的这份“计划”整理出来,装订成册,时常翻看。它很有价值,起码很有欣赏价值,即使在今天,许多内容依然会让我们汗颜不已。

  读王云五先生《八十自述》,还有一段故事让我震动。他在1919年32岁时创办公民书局,自译出罗素的名著《社会改造原理》,并且以此为发端,组建“公民丛书”。他在“公民丛书旨趣”中提出,作为一个“公民”,他必须具备七个方面的知识,即国际的、社会的、政治的、哲学的、科学的、经济的、教育的。“凡此七端,有一或缺,则为人之道不备,而在一国中,亦不得谓为公民。”王先生的类分极具文化启蒙的深蕴,今天我们大肆倡导的“公民意识”教育是否可以从中得到启示呢?总之,王云五先生是一个极富思想创新的人,了解他,认知他,正是现时代的责任。

  我常想,在中华民族的意义上,我们面对王云五先生,可以找到哪些共识的基点?有民族性的自强不息,“他是一个符号象征,象征了一个贫苦无依的人的奋斗成功的故事。”(金耀基语)有民族性的外御其辱,在日寇入侵之际,他高喊出“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的口号。还有在民族的也是在世界的意义上,王云五先生对于中国现代出版的贡献。对此,王先生的头脑是清楚的,他在《八十自述》的“结语”中说,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出版,然后是教育;而其他社会活动,“公务政务殆如客串”。

  写到这里,王云五先生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这当然还不够。多希望能有一天,我们轻松地走出迷离的梦境,挽起手,共同为我们民族中的英才与伟业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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