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心碎的感觉问:
想问大师,如今的台湾经济政治可是一蹋糊涂,大师你看照这样下去台湾经济会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答心碎的感觉:
曾经说过,岛经济很难搞得好。历史上唯一的例外是日本,而英伦三岛近于连接欧洲大陆,算不上是岛经济。台湾是例外吗?应该不是。四十年前台湾的经开始起飞,主要是因为大陆不争气,人材大量流到台湾,而我们不能否认,蒋经国是个了不起的独裁者。
今天的台湾是另一回事。虽云宝岛,却整天在谈政治,动不动上街游行,于是又回到岛经济的困境去。该岛的本钱主要是科技人材多,是经国先生当年的鼓励促成的。今天大陆出现经济奇迹,台湾大可向北京打个招呼,或明或暗地说:「要统一吗?开个价给我们考虑吧。」可惜台湾的话事人不这样看,只在什么台独或什么民主或什么政治的话题上打转,而台湾的鼎盛人材是不断地流进大陆了。有本钱之际不开天杀价,难道要等到没有本钱才洽商吗?蠢到死!
今天,原则上,北京可以三招两式搞垮台湾的经济,但没有那样做,是对的。从经济的角度看,今天搞统一的理由充分。政治不论,民以食为天,先搞经济统一是正着。不明白为什么台湾的政客看来反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30 21:49:00编辑过]
贵州 小落问:
我很喜欢历史,对经济也很有兴趣,一直尝试从滚滚历史中寻找经济的影子,从经济中寻找历史的命脉,请问张教授,把历史和经济结合在一起,你有什么好的看法??
答小落:
历史的知识对经济学当然重要。说过无数次,经济学者不可以不知世事,而历史是世事的回顾。
当年在美国读本科,修经济,大学规定要选四科副科。我的选择是数学或历史。问老师William R. Allen应该选那项,他说:「有经济大师没有学过数,但没有经济大师没有读过历史。不知历史的经济学家是人类奇迹吧。」我于是选历史。
没有遗憾这个历史的选择,但今天看,懂数学而不知历史何物的经济学者所在皆是。老师Allen是错了吗?不一定。就算拿得经济学的诺贝尔奖,不知历史的经济学家,其思维的传世机会看来还是零。
另一方面,同学们不要把历史与经济学混为一谈。历史本身是非常有趣的学问,没有跟进是生命的损失,但历史归历史,经济归经济。
加油问:
未来您对人民币的预期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真的成为主流货币!
答加油:
人民币可以成为国际上的一种主流货币吗?易过借火!可能有政治因素我不明白(永远不明白政治,从小讨厌)。原则上不仅可以,而且国家有钱赚,易赚的。目今欧元、英磅等皆试图打进国际市场,但他们的条件不及人民币。日本在七十年代初期也认为日圆大可在国际上耀武扬威,而当时不少西方人士开始学日语。无奈好景不常,日圆大幅升值,过了火位,强势不再,问津者不知躲到哪里去。日本的经济一蹶不振已逾二十年,德国可能短一点,也差不多吧。不要偷笑,中国有机会拜德、日为师。人民币不论,北京最近推出的新劳动法是足以令人心寒的例子。
要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吗?注意几点。一、钞票上要印上一些英文字,起码印上RMB几个字母。公仔头应该换一下吧:邓小平可取,而他有一帧(拿着扇子?)跟农民打招呼的照片,温暖感人,绝对出得大场面,可能是一位姓杨的朋友摄的。二、要发行一些五百元面值的钞票(今天的携带不便)。三、要解除外汇管制才能让人民币自由地推出国际市场。四、当然要保持币值隐定,如果能用上我建议的以一锚子物品为锚,在今天不稳定的国际形势下,人民币会是大热门。
还有两点对人民币的国际化是非常有利的。其一是中国人多,满布地球,其中不乏富有之辈。这些早就离乡别井、多年来受尽西方白眼的炎黄子孙,见到站了起来的人民币,怎会不给个面子呢?其二,中国本土不仅人多,且劳动人口吃得苦!归根究底,是这些吃得苦的一大群支持着人民币——是他们的工作产出有看头,中国才有今天。西洋鬼子聪明,买上不买下,他们会看着中国人的生产力而下货币的注。
让我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很不容易明白先进之邦为什么要强迫人民币升值。西方的消费者当然要廉价购得中国货,而保护就业说不通!廉价劳力,中国之外还有印度、越南等劳力更相宜的地方,贫多势众,为什么要针对中国呢?一个可能是他们怕北京把人民币推出国际,抢占货币市场。人民币如果大幅升值,强势不再,就会像当年日圆那样,好梦成空矣。
山东 姜超问:
我想请问征收燃油费的利弊?
答姜超:
你是问征收燃油税吗?算是吧,算是问关于汽油税的利与害。可以从两方面看。
有利的一面,是征收燃油税会约束汽车的使用,有收路费的效果,对疏导交通与公路的建造与维修有助。当然,这是假设燃油税的收入会用于公路的投资。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经济问题。一九二○年英国经济大师庇古举例说有两条公路,一好一坏,都是从甲市到乙市。好的公路车多,堵塞;坏的公路不堵车。在均衡点上,从甲市到乙市的驾驶时间应该一样,因为好路堵车到某一点,驾驶的会转到不堵车的坏路去。庇古之见,是如果政府抽使用好路的税,将车赶到免税的坏路去,疏通好路,坏路还不堵塞,那么使用好路的让政府赚了税,转用坏路的没有受损,社会整体是获益的(因为税收可给大家分享)。这是社会成本与私人成本分离的一个重要例子,政府抽税对社会有助。
一九二四年,美国的经济大师奈特回应,说如果那好路是私人产业,业主会收路费,与政府抽税一样。这是说,社会成本与私人成本的分离,起于公路不是私产,市场不能运作。这是三十六年后的高斯定律的前身。
征收汽油税,原则上,可以看为收路费,但好路坏路一样收,解决不了社会与私人成本分离的问题。当然,今天中国的高速公路是好路,收费,是走上奈特的路,与抽汽油税的效果是不尽相同的。
另一方面,纵观天下大势,我反对中国今天抽汽油税。这是因为地球一体化,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激烈,而为了促进工业,好些发展中国家是不抽汽油税的。这样,哪个国家抽汽油税就变得愚蠢了。工厂免汽油税,其它不免,也不成,因为交通对工业发展同样重要。
是的,有些税我们不用考虑国际的竞争形势,有些非考虑不可。汽油税的抽与不抽,中国要从国际产出竞争那方面考虑,尤其是中国是个石油进口国。
我想知道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呢?
答李翠平:
经济学家有好几类,类类不同,我只能告诉你我走的是解释现象那类,其它我不是专家。要成为一个有分量的经济解释学者,要过三关,缺一不可。
其一是要绝对客观。看来非常困难,因为一百个经济学者中找不到半个。经济学者是人,对人的行为你可以毫无成见,可以完全不管自己的切身利害吗?一个人不可以没有主观,但主观与客观要分清楚,作经济分析时要绝对客观从事。天生使然吧,我做来容易,但我平生遇上真能做到的只三几个。要练习吗?学做火星人吧——把自己作为火星人到地球看人类。
其二是要掌握需求定律与局限的种种变化。这也困难,因为大学教的与书本说的,大半以上的理论不管用。世界复杂,理论以简单为上。概念要掌握得通透,要有明师指导,而自己要日思夜想,不断地考虑,才能淘汰不管用的而充分地掌握不可或缺的。
其三是要多到真实世界跑,到处观察。读书有助,但帮助不大。几天前我对一位同学说,熟读一本关于某市场的书,写得详尽的,不等于你知道那市场,因为如果你到该市场走走,身历其境地观察,你有很大机会发觉与书本说的很不一样,或起码在感受上与书本说的很不同。是的,你要做一个「好事之徒」,不断地关注在真实世界见到的大大小小的现象,也要不断地以简单的理论试作解释。实证科学如物理、化学、生物学等,从事者一般在实验室操作学习。经济学也是实证科学,但实验室是真实世界,不是课室,也不是书本的叙述与数据资料。
(a) Would you expect such public facilities to be constructed/provided more quickly or more slowly in China than in the United States?
(b) Would you expect the quality and maintenance of these facilities, say public parks, to vary more greatly in China than in the United States?
(c) Would you expect there to be more or less tourist guides serving tourist attractions in China than in the United States?
(a) Of course more quickly in China. Raising funding for public facilities is always a headache, anywhere, and in a democratic society the process often takes forever. If fees are properly charged, those facilities not expected to yield sufficient income will be ignored, but those expecting a good return will be constructed promptly.
(b) The quality and maintenance of public facilities tend to vary far more greatly in China than in the U.S. Facilities loaded with tourists, hence enjoying high incomes, are observed to keep investing to maintain the facilities, along with adding new features. Facilities with few tourists are observed of not even watering the plants. In the U.S., public facilities are funded by the government, which tend to follow some established formulae of funding year after year.
(c) There are of course more tourist guides serving tourist attractions in China. They get kick-backs from tourist attractions, usually getting a cut from the admission fees.
加拿大 Yi 问:
身为一个经济学教授,您认为经济学对我们的生活有何帮助?
答Yi:
千万不要幻想经济学可以给你带来财富。我没有遇到一个大富人家是曾经研究经济的。学经济,对小康或多一点有助,但同样花那么多时间作学问投资,收入的回报经济学只是差强人意。从经济学中的利息理论变化出来的金融学,今天的打工收入最高。是教人投资的职业,很有点尴尬,因为那些职业金融专家自己的投资命中率,一般比不上我已故的不识字的母亲。听说风水先生是不能替自己看风水的。
我走的经济学的路只是解释世事,别无其它。是非常有趣的学问,对脑子的操练有大助焉。但我是幸运的,因为初出道时就有了终生雇用合约,没有被任何人强迫发表。一起笔就升到正教授,从来不需要为争取加薪而写文章。这样的经济学职业,七十年代起不复存在了。纯为解释世事而学问,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收入不错,工作时间完全由自己决定,虽然要拼搏,往往苦不堪言,但整体来说自由自在,有不枉此生之感。
真的有解释力的经济学问,在市场值钱吗?大学之外很难说。不少公司曾经邀请我作董事,但那是看名头,不是看学问,一般推却。专栏文章可以卖点钱,但恐怕那是因为我的兴趣广泛,可以无所不谈,读者认为过瘾。
应该是很值钱的——应该富可敌国(一笑)——是我对经济制度运作的理解。是深入的理解,所到之处前无古人(一笑),但我要向谁收钱呢﹖不少朋友认为我对中国的经济改革有贡献(一笑),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中抽小半个佣,也富绝地球矣(最后一笑)。但一分钱也没有收过,天下能不为区区在下而同声一哭乎?
写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由得想到明人徐渭的一首诗: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拋闲掷野藤中。」
棋魂问:
中国近代,现代,有多位文学大师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终究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 中国当代作家谁最有希望获诺贝尔文学奖?
答棋魂:
诺贝尔的任何奖都不是为中国人而设的——或者说,以中文动笔获该奖的机会甚微。自然科学不着重文字语言,炎黄子孙的机会较大。如果诺贝尔的和平奖是发给对人类生活的贡献,我认为邓小平在生时应该拿得。奇怪经济学诺奖不是发给对经济实践的贡献,而是给一些我往往看不出有什么实践用途的学问。论实践的经济贡献,还健在的众君子中我首选朱镕基。此见也,是离群之马,区区在下能活到今天是奇迹。
文学文学,一般指文艺之学,当今之世,早就不合潮流,令人惋惜。高行健拿得诺贝尔文学奖,全靠翻译翻得好。有谁会是那样幸运呢?李碧华的某名著,好的,好些年前有了英译文稿,拿来给我看,请我代为修改。我一看就赞不绝口,说自己译不到那个水平,不用修了。如果碧华有几本那个水平的小说,译得有同样的水平,问鼎诺奖是有机会的。已故的张爱玲自己懂英文,很懂的,但水平跟她的中文差很远。
健在的中国文艺写手我一般不熟,翻阅过一些,好的有相当水平,但翻译怎么办呢?个人认为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值得拿文学诺奖的,翻过几页老查似乎认为可以的英译,认为不成,不是英语水平不足,而是译不出原文的味道——应该不可能吧。
丘吉尔当年写《二战》,是巨著,获文学诺奖,值得的。这类有关政治及国际话题的「文学」,在中国目前的言论约束下恐怕写不出大成。昔日英国的罗素,以论事散文获文学诺奖,也值得。这就带来另一个问题。个人认为,如果我以中文写罗素那类散文,有信心写到他的水平,但以英文下笔就不成。这可不是因为我的英语水平不足(文字上,我二语的水平差不多),而是文化传统有别,我写不出他的西方文化的感受。
总的来说,「东是东、西是西」这句话,多多少少有点道理。诺贝尔奖是西方的,自然科学不需要讲孰东孰西的感受,但文学要讲,且翻译不易,是以为难。
网友 问:
当课税对象不存在明显的市场缺陷的条件下,人头税不产生税收的超额负担,而且从税收成本方面来看也是较低的,为什么现实中政府很少采用这一税收方式?
答网友:
在经济学上,人头税(head tax,又称lump-sum tax)被认为是最「理想」的税制。这是因为此税不能写进任何函数之内。这是说,只要一个人有头就要抽税,固定的,不会因为收入多少或生意赚蚀而转变,所以抽此税不会影响资源的有效使用。
然而,理想归理想,可行归可行,历史上从来没有成功过。一个困难是抽人头税,政府找不到头:躲起来或虚报头数,或几个人用同一身份,据说出现过。倒转过来的例子也有。昔日墨西哥的人寿保险做不成,因为好些人「死」太多次。
不知是真是假,清代的康熙皇帝推行「摊丁入亩」,是把人头摊分到土地上,抽地税,起于人头难抽之故也。地税无疑远为容易抽,对资源使用的影响也较少。十九世纪美国的亨利·佐治,就力主单抽地税,所谓单一税制是也。此公也屡说购买土地是发达之途,应该单抽地税,可惜他死时不名一文,连购买墓地的积蓄也没有。这是佐治的幽默。我们的孙中山先生,深受佐治的影响,写成了《三民主义》。孙氏的学问在西方受到鄙视,拜佐治为师(把其思想搬字过纸)是一个原因。
当今之世,数人头再不困难了。但当英国首相戴卓尔夫人要推出人头税时,被舆论骂得狗血淋头,鸣金收兵。有说这是她后来被迫下台的一个原因。人有三衰六旺,际遇不同,政府要抽同一的人头税,怎可以过关呢?在一个「民主」国家,抽不同际遇的人同样的税是不能接受的,虽然无数研究显示,先进民主如美国,富有的人避税的法门甚多,纳税的百分比比中等人家为低。
主持(向松祚):
现在有15分钟的时候可以让各位向张教授提问题。
提问一:
张教授,我冒昧提一个问题。国内的企业MBO的问题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前一阵子比较热门的郎咸平教授也受到影响。我个人理解,可能也跟刚才讲到的自由化的步骤有一点关系。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张五常:
郎咸平教授不是学经济的,他是搞管理方面的。所以他对中国企业的观点,不是经济的看法。当我们看,说国营企业行不通,我们不是说股份制行不通。股份制去到哪个程度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上市公司是可以看作一个私营的企业。其中牵涉到转让权的问题是很关键的,也就是说我有没有权收购这家公司,我能不能把这家公司的股票随时随地卖出去?这些都带出很多经济学的问题。但郎咸平不是研究这些问题。我听说,但没有看过他的文章,他关于企业方面的某些调查是做得挺好的。但他研究的不是经济学方面的问题。
我强烈反对他的,是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现在的中国是五千年以来最糟糕的。这一句话我骂得很厉害。他不能为了自己出风头,就这样侮辱中国人。你们不明白,中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弗里德曼,也不是因为科斯,而是因为那些劳苦大众。他们是很辛苦的。你们见过吗?清晨三点钟,在上海的那些高楼大厦的钢架上,几十层楼的钢架上,已经有人在烧焊。你们可以想象,他们只是为了多赚几元钱。中国就是有这样的人。我们的责任,就是把制度搞好,让这些人可以尽己所长。但真正的英雄,还是他们。你们可想而知,那东海大桥,才花了多长时间就建起来?七千人日以继夜。你说中国五千年来最糟糕,得罪我张五常不是问题,但是你得罪了这些人。你想一下现在人民币这么强是什么原因?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弗里德曼,而是因为那些人在工厂里这样苦干。我看到了真的非常感动。脏兮兮的,水也不能多喝一口,东西也不能多吃,但他们无所谓。他们这样,是因为中国开放,他们看到有前途,所以就拼命了。中国人真的能吃苦。你还这样侮辱中国人?这是说不通的。所以他的问题是,他想出风头,太多口。
提问二:
Ronald Coase和Friedman对你和对中国的改革都有很大的影响。我想起他们在Director家里进行的那场大辩论,最后Friedman是同意了科斯的看法。Friedman后来是被convince了呢?还是他自己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
张五常:
这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太紧张刺激了,虽然我不在场,但左问右问,十个参与辩论的人我认识其中七个。简单地说一次这件事吧。科斯1959年的那篇关于音波频率的那篇文章,里面提到一个例子。他说的是,我在这里种着玉米,你在我的玉米田里泊车,是损害了我,我有权要求你赔偿。但是倒过来,如果我不给你泊车,因为我要种玉米,我是损害了你,你可以要求我赔偿。他用了这个例子,文章寄给Director的时候,芝加哥的人说他这一点是错的。因为他们历来相信,一家工厂污染邻居,这家工厂要补偿给邻居。但科斯倒过来看,可不可以是邻居补偿给工厂让它不要污染呢?他们反对得很厉害,反对得最厉害的是嘉素,就叫Director不要刊登这篇文章,说这篇文章是好的,但要取消这个泊车的例子。幸好科斯不肯取消,因为在这一段的最后一句,就是“权利界定是市场成交的先决条件”。取消那个泊车的例子事小,没有了最后那一句就事大。我认为那最后一句就是科斯定律,别人却不知道,以为60年那篇文章才是科斯定律。
科斯怎么也不肯取消那一段,就引起了辩论。Director就说:“要发表没有问题,你要来芝加哥大学做一次演讲,澄清你的观点。”科斯就说:“演讲就不必了,跟几个人谈一下就可以。”Director就把这篇文章摆在59年那一期的首位,然后在60年的春天,科斯去Director的家里吃晚饭。Director就找了当时最厉害的经济学家来。我听到的是几个不同的版本。有些是相同的,有些不同。John McGee说他记得很清楚,说他们凌晨离开Director家的时候,就知道刚才发生的是历史。Harberger的记忆,是Harry Johnson当时在英国,听到这件事,就打了一封电话回芝加哥大家,说恭喜一个英国人再发展新大陆。所以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McGee跟我说,Harberger在Director的家里搬动家具建造栏杆,把牛与麦隔开。科斯和Harberger就不记得有搬家具的事,但McGee说肯定搬过。科斯怎么也不肯认输,人人都反对他。他一吃完饭就说:“假如一家工厂污染了邻居,工厂应不应该赔偿给邻居?”人人都说应该,但科斯说不,就吵了起来。吵了一个多小时,人人都说他错了,但他不肯认错。根据Stigler的回忆,Friedman突然之间站起来,开机关枪一样乱扫一通,半小时之后,所有人都躺下了,只有科斯一人还站着。所以有人就说,科斯定律应该是Friedman的。这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对呢?因为他1959年的那篇文章已经说了出来。如果不是59年说了那一句,那么你可以说60年那篇文章是受Friedman的影响。
根据科斯的回忆,他对我说得很清楚:“我想来想去不觉得自己有错,不可能错,所以怎么也不肯认错。但是,弗里德曼那么清楚,他一说完的时候,I knew I was home。”就是弗里德曼说完了,他才知道自己对了,(笑声)是安全抵家了。其实他59年已经说过了。(笑声)所以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问题,界定权利就是私有产权,但其实想象下去是很深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弄不清楚。这个故事是科斯亲口跟我说的。在芝加哥校园里,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Alchian也听说,其实Coase Theorem是Friedman的嘛。Stigler也曾经说过,imply可能Friedman占较大的贡献。而Stigler是搞经济思想史的第一人,他跟我说过很多次,整个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思想就是科斯定律那句话。这是Stigler的判断,而且Coase Theorem的名称是他起的。我问过科斯之后,认为主要的证据就是59年那篇文章,科斯定律应该还是科斯的。
我还做过最后一次求证,我问了Friedman。科斯拿了诺贝尔奖,我被邀请去瑞典观礼。Friedman很喜欢我们两夫妻,一见到就拉我们坐在他的身边。有会场的工作人员拍我肩膀,说Coase在外面,叫我出去迎接他。我们出去,见到科斯,互相拥抱。科斯走路很慢。我们回到原位,坐在Friedman旁边。掌声雷动,我就问Friedman:“坦白地说,这个人值不值得拿诺贝尔奖?”Friedman是很坦白的人,如果Coase Theorem是他的而不是科斯的,他不会客气的。(笑声)他说:“他啊?10年前就该拿了。”所以Coase Theorem是科斯的。(掌声)
张五常:
(续前)
第二方面的问题,就是产权的问题。他们反对私有产权,不喜欢那个“私”字,到现在还是要用“民营”来代替“私营”。(笑声)这就很困难,要怎么解释私有产权,才能说服中国使用这种制度?他摆明了是共产国家嘛。后来我说服了弗里德曼,我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名号没有关系,问题是怎么推行私有产权制度。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土地怎么能私有?1985年的时候我开始推出两权分离的说法,说明土地不需要所有权也可以私用。说到“私”字,他们就难以接受,所以在这方面我认为科斯的贡献很大。
其实是很简单的问题,所谓私有产权无非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权利界定得清楚。就是这么简单,但科斯没有用到“私”字,北京容易接受。一讲他们就明白,比打针吃药还快。(笑声)你说这是不是神奇的事,其实没什么深奥。当时我是Alchian的学生,他最喜欢讲私有产权的事,但他来来去去都讲不出这一句,就是权利界定这一句。这么简单的事情,科斯讲出来了。但是当时很多人读科斯那篇关于音波频率的文章,他讲到权利界定的问题,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讲私有产权。我将这一点卖出去,北京马上就抱住。
看看所有法律的书,当年我看很多这类的书,看看所有讲产权的书,没有人能讲出这一句。只有科斯1959那篇关于FCC的文章,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权利界定是市场成交的先决条件。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一读到就跳了起来。后来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科斯对中国的贡献很大。说私有产权,怎么说他们都不明白。但你说权利模糊不清不行,他们就认同。你说权利界定清楚就行,他们也认同。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都是幸运的事情。我自问是想不到这种说法。Alchian教了我那么久,他也说不出来。你问什么是私有产权,打开法律书看,看得眼都花了,还是看不明白。但科斯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据我所知,北京的朋友自80年代中期起,一提起权利要界定清楚,人人赞成。你说大锅饭不可取是因为界定不清楚,人人赞成。你说要砸了大锅饭,人人赞成。你说人民公社不可行,人人赞成。所以回想起来,这些思想的东西,不需要很深的,只要说得对。所以科斯的贡献很大。
去年,我带着芝加哥大学法律学院的院长去杭州。杭州的青年才俊、党委书记请我们在西湖边一个豪华的大厅里吃饭。本来是为了邀请这位院长,他才是贵宾,但他们都不管那院长,人人当我是贵宾,拉着我拍照。那院长站在那里就很尴尬,他以为自己是贵宾。(笑声)那院长跟我说:“原来你才是贵宾,我不是。”我也觉得很尴尬,我当他是贵宾的嘛。(笑声)结果贵宾说他不是,我才是。我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呢?我说:“我再向你们介绍这位朋友:这位是科斯的老板。”(笑声)科斯还是芝加哥法律学院的人嘛,虽然是90多岁退了休,还是挂名在那里。这个是法律学院的院长,那你说是不是科斯的老板?(笑声)马上人人都不理我了。(大笑)当时侯运辉在场,真有其事吧?所以科斯的名气在中国很大。
第三个问题,改革的时候,原本是等级排列的制度,改为是以权利界定的制度。以前等级很高的人,并不等于是资产多的人,所以这些人就反对改革。
80年代时,这就是改革的困难。我当时建议花一笔钱来买断特权,但怎么说得出口呢?高干子弟在外面拿点好处,如果完全封杀这种行为,是很难办的。要买断特权,又想不到办法。完全不给好处,他们又反对改革。
所以88年我跟弗里德曼到中国时,我说:“我跟你约法三章,你有什么意见与我不同的,我们关起房门打清楚。在外面,你不要不同意我。我不会不同意你,但你也不要不同意我。”因为当时中国的情况,是对什么事情都怀疑。如果我们是同一个学派出来的,却在公开场合互不同意,就很难推销我们的主张。
当时就有这个问题:高干拿好处这件事,不可以完全反对。想买断又买断不了,也不好看。当时说到Stigler的观点。Stigler怎么看呢?他认为财富应该落在竞标最高的人手上。这是Stigler的观点,他认为不能随便把财产送出去,要以投标的方式进行。我跟弗里德曼说,Stigler是错的。你别管是谁,只要成了私产,随便乱扔出去,都比不变成私产的好。这个观点,就是艾智仁(Alchian)和科斯的观点。但是Friedman的老朋友是Stigler,Stigler是不会同意这个观点的。所以当时我跟他说:“这一点你要想清楚。不要动不动就投标,要尽快抛出去,变成了私产后再让市场来进行投标。”他考虑了这一点,想了一晚,然后对我说:“你是对的。”弗里德曼对事客观。所以我不同意你们说跟弗里德曼辩论都输。我认识他那么多年,跟他讨论问题时就集中在事情上,通常是无所谓输赢的。
又如关于国营企业的问题。我跟他说得很清楚:问题不在于国营的低效率,而是因为国营的缘故,为了维护那低效率,就不给私营参与竞争。这个就是问题。就像中国电信,打电话去美国那么贵,为了维护其存在,就不允许竞争。Friedman就有这一点好,他一同意你、支持你,他马上对外讲。他对中国的事情真的很尽心尽力。
但有一件事我要说的,是像弗里德曼这样地位的人不容易做到的,这对我影响很大。也就是以他那样的地位,有时说话稍微说歪一点,可以获得很大的利益。我认识很多在香港搞政治的人,如立法会议员,有谁真的能做到言出由衷?很难做得到,没有人做得到,尤其像弗里德曼那样举足轻重,说歪半句可以有很大利益的人。但他真的是不讲就是不讲,这是很难做到的。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有时即使是我说歪半句也可以有很大的利益,或者是有些话可以不讲。但弗里德曼就不是,他完全不卖账。真是难得,我从未见过。怎么可以做得到呢?有时在不同场合,稍微客气一点。但他完全不做。在这方面他对我影响很大。因为我后来也知道自己也能做到,也就把心一横,什么利益都不要考虑,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当你做得到,就树起了这个招牌。
我最记得在苏州的一晚,是陪他从上海到苏州,张永珍的女儿招待我们。天也黑了,我们又迟到了。那晚也挺冷的,是十月份了,天气开始冷了。在酒店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十点了,肚子又饿,一桌子都是饭菜。张永珍请了很多高干来,副市长啊,副书记啊,坐满了一桌。坐下来,就吵了起来。那是1988年,他们说国营企业是好的,可以挽救,弗里德曼当然不同意,通过翻译就吵了起来。我坐在那里,看着一桌子菜都凉了,又肚子饿(笑声)。怎么办呢?他们在吵架。我当然很想吃了,就用中文说:“某些情况下,弗里德曼教授是对的。在某些情况下,你们是对的。”(笑声)然后我就拿起筷子吃了。(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弗里德曼猜到我在说什么。(笑声)他用英文说:“史蒂芬,我知道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出售,可是不要减价减得那么快。”(笑声)他就是这么一种人。所以当我自己想出卖灵魂的时候,很难说不想一下他。想到他,灵魂就加价了。(笑声)
后来去到南京,有件事也是挺尴尬的。伦敦大学有一个经济学院,那里的一个教授,是整个香港大学系统的External Examiner(校外考试官)。他是经济学教授,来中国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他是帮中国的高干子弟,拿着爸爸妈妈的好处所得,去伦敦读书,去拿学位。当晚碰到他的时候,当弗里德曼大致上知道这个是什么人的时候,就很尴尬。他很清楚地跟我说:“这只猴子是谁?(笑声)我不要跟他一起吃饭。”这就是弗里德曼。
谢谢各位。(掌声)
张五常:
各位朋友,大约在两个月前,在北京,周其仁带了两本书来让我签名,一本是《中国的前途》,一本是《再论中国》,是1985、1986年的时候在《信报》出版的。这两本书很特别,虽然是《信报》出版的,但有人把它们全部复印,内容是《信报》的版本,封面的书法则另人模仿,在北京各印了2000本,上面印了几个大字:内部阅读。据说这两本书当时在《信报》出版了之后,在北京就这样复印了,派给干部阅读。事后很多人说读过我关于中国的看法,很多国内的朋友都这样说,国内的很多干部也这样说,主要就是因为这两本书的盗版,由国家盗版(笑声)。这两本书里很多次提到科斯,很多次提到弗里德曼,所以我趁着今天的机会讲一下中国的发展和我们几个老头子的关系。
你从这里望出去看深圳,很不错吧,二十年前你是不可想象的。我记得1988年带着弗里德曼来这里,才开始有房子,但这里还没有,这整个区都还不存在。弗里德曼很关心中国,他的自传里,我数过,讲中国的那一章最长。我数了一下页数,占了全书的六分之一,所以他对中国是相当重视的。
说起来,1980年的冬天,科斯要我回来香港工作。然后81年中的时候很多人通知我,其中一个是杨怀康,他说香港大学的教授位子会空出来,叫我申请。科斯也叫我申请,逼得很厉害。当年的11月左右,我们在UCLA开会庆祝戴维德和科斯的退休,弗里德曼坐在我身边。我跟他说起他那本《自由选择》的书,我问他:“你这本书卖得那么好,是1980年最畅销的书,是因为你写得特别好,还是因为加上你的夫人的名字?”因为以前可没卖得那么好。他说:“不是这些原因。以前我那本《资本主义与自由》,比这本更好,但那时的时势与现在不同,是时势造英雄。我想少赚一分钱都不行。”
他听说我想回香港工作,他就知道科斯是想我去讲制度问题,帮助中国改革。弗里德曼当时是反对我回来香港的,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你在西雅图那样的不毛之地,不可能有什么学术的,竟然能写出《蜜蜂的神话》,你无需回香港。在西雅图也可以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在美国可以找到饭吃的。”但后来我还是回香港了。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很清楚:“如果我回香港,要推广(今天叫)新制度经济学的东西。我是不喜欢搞政治的,但是写文章的时候,我要提你的名字。你要站在我这一边。我一个人怎么能打得上去?我说什么,你在站我旁边支持我。我说你讲过什么,你要承认。”(笑声)他说:“没问题,你要用(我的名字)就用。”科斯也说这样说,Alchian也这样说。
因为当时我觉得,要推行中国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我记得那时有美籍的华裔经济学家,还有一个拿了诺贝尔的,搞Macro。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教中国改革,用的是production function(生产函数)理论。苏联也是专家,已经很多年了。函数理论就是函数理论,有什么特别的呢?苏联的,日本的,美国的,火星的都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形式略有不同,干嘛要用这些呢?中国的问题就是制度的问题,但他们有拿了诺贝尔奖的,有Princeton的,有Stanford的,我就一个人,那是输定的。这就是当时的背景。因为他们说得很清楚,产权不重要,制度不重要,把生产函数弄好就行。(笑声)我当时回到香港,你们有诺贝尔奖得主,那我也有诺贝尔奖得主。(笑声)但我背后的诺贝尔奖得主的后台,就比他们的大。(笑声)因为只要我提到谁,他们都让我用他们的名字。我就是有这些缘份。所以我的书里,动不动就提到科斯、Stigler,因为他们都答应给我用他们的名字。但是如果不是他们说过的,我不可以硬说他们说过,但他们起码是说过类似的话。(笑声)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年的困境。怎么跟当年北京的朋友介绍这些东西?你张五常是谁啊?我于是就不是说这是我张五常说的,而是说弗里德曼也是这么说啊,因为有一群人围着我嘛。中国就有这个问题,他们是崇拜英雄的。所以后来有人批评我,说我喜欢在文章里讲自己认识哪些大师。这是误解。我的确是不但认识他们,而且很熟。我不会那么蠢的嘛,我摆他们的名字出来岂不是把我自己的名字压下去了吗?你问我,是我的经济学好,还是弗里德曼的好,当然是我的好嘛。(笑声)我没有理由把他的名字摆出来,压了我自己的名字嘛。所以我摆他的名字出来,是要告诉中国的朋友,这观点不止是我个人的,而是很多人支持我的,这不过是“抛浪头”而已。(笑声)
回想当年,中国的改革有几大问题。第一是他们不相信市场。听起来很无稽,但他们真的不相信,真的不知道。80年代初期,武汉开始搞蔬菜自由市场,这以前是国营的,现在给私营做。中央领导人亲自飞去武汉去看,他要亲眼看见才相信。这是多么的无知。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管制,都由国家领导,突然说要做自由市场,他们是不相信的。如果是在香港有这种事,会是多可笑。1993年,我带弗里德曼去见中央领导人,高海燕当时在场。中央领导人在弗里德曼面前教他经济,(笑声)他说:“弗里德曼教授,北京有一千多万人,家家户户天天都能买到蔬菜,如果没有政府的领导,怎么可能有蔬菜吃?”(笑声)他们是到1993年都还不知不信。
深圳是最好的例子,这里卖地是1987年时我叫他们卖的。我说你们不卖地,是不可能搞得起建设。他们听从我并不是因为什么自由市场,而是因为“经费”二字。(笑声)不卖地何来经费?他们一听“经费”二字就很开心。(笑声)他们其实也是不相信的。我说把地卖出去没有问题的,只要不管就行。把地卖出去,让地产商竞争发展,政府不要插手干预。他们问:“那你们香港呢?”我说:“香港就是不懂。你们听我说吧。”你看日本的明治维新。这一方面弗里德曼是很佩服我的,因为我是到处钻。我说日本的明治维新,大量的人口涌向城市,政府完全不用管,没问题。深圳有很多移民进来,政府不要插手,不要搞租务管制,不要建廉租房,这些是最忌讳的。当时深圳只有30万人,现在是1370万。多少人来了深圳!没问题。这就是自由市场,香港是没有的。你听说过有人没地方住吗?
但是有些事情也挺好笑的。他们听我说,没有搞租务管制,可能听得过了头。90年代初期深圳的法例规定,住客欠租的时候,只要有证据他没有支付租金,不用审判,公安就会进去搬家具扔到街上去。你说这是不是维护私有产权?在自由市场这方面,在不干预市场这方面,你们可能会认为中国是不干预得太过份,但事实上中国的市场比美国自由很多。你要订枕头,订家具,怎么订造都可以。你要把自己的名字烫在磁砖上也没问题。你要枕头加三两、减四两,随便!的士司机可以一天开车17个小时不休息。这些事情在美国是不可想象的。你要买个枕头,想订造,给你做枕头的人有可能要坐牢。要经过很多部门的批准,要贴上“经政府审核”的标签。
所以国内的自由经济,主要是受弗里德曼的影响。这比他的货币理论对中国通胀的影响要大得多。当我说来说去不能说服的时候,就抛出弗里德曼的名头,说他也是这样主张的。回顾整个20世纪,听Becker讲话,听Stigler讲话,都没有Friedman这样主张自由的程度。弗里德曼甚至是赞成自由自杀,(笑声)赞成自由吸毒,赞成自由嫖妓,自由得发神经。(笑声)你们听过这样的故事吗?他的两个儿女要去坐火车旅行,Friedman就说:“这里有两张头等票的钱,给你们去坐火车。如果你们要买三等座位的票,这是你们的选择,但我就给头等票的钱。”结果他的儿女都拿了头等票的钱去买三等座位的票。这就是弗里德曼。虽然我不敢肯定,如果他的儿女吸毒,他会不会也鼓励。(笑声)所以说到自由,弗里德曼的自由是近于发神经的自由,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这个概念是好的。当我推广这个概念的时候,当然不会说自由自杀这一类的,但他的影响是一定的。在某一方面,北京的朋友是很尊重弗里德曼的。当然提到弗里德曼,我们要尽量表示尊重。
把政府上市 问:
有张老的理论依据,可否把中国的县政府当作一个分公司,他们分成固定,向世界招骋县长,甚至把政府上市?
答把政府上市:
问题有意思,但答案复杂,让我分点说吧。
(一)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今天中国的县是公司无疑问。有清楚的范围界定,干部职责与财政分成皆有规定,而县做的是土地与其它项目的生意。
(二)从法律的角度看,中国的县可不是西方的公司,不依照西方的公司法(corporate law)。
(三)西方的公司法,其实起于地区公司法律,起自英国,而今天美国不少城市是成立了地区公司的(incorporated)。
(四)西方地区公司的起因,可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两方面。其一是要成立一个法人,永远不死,作为信托之用。其二是成立了地区公司后,多多少少可以避去上头政府的侵犯。在法律形式上,这种不做生意的地区公司与今天大做生意的有限公司(corporation或limited company)没有什么不同。有法人,有股份,而又因为亏蚀是有限的,法人可以永远不死。
(五)原则上,中国的县当然可以成立地区公司,但因为大做生意,不少入不敷支的县,地点欠佳的,需要政府分配帮忙,有限公司于是不易成立。地区公司破产是很头痛的事。不是有限公司是不能上市的。
(六)招聘县长与今天由上头委任(其中有委员投票的决定)是有矛盾的,不能二者并存。我看不到今天的委员投票委任制有很大的不妥,更无从肯定招聘制度较为可取。我的立场永远是:一个事实证明可行的制度,效果不错的,不要乱动它。同学要明白,今天中国的地区制度是经过近三十年由经济压力逼出来的,绝对不是北京上头以独裁胡乱取舍。因此,虽然有不少问题看来不妥(所有制度皆可批评),我们只能衡量效果来作取舍。论经济效果,人类历史没有见过像今天中国的地区制度那么高明的。我知道有不少细节还要改进,但要想得相当肯定才敢提出建议。目前看,招聘县长不要考虑,因为会影响地区制度的整个结构。如果有朝一日,中国的县按西方的法律成立公司,这招聘是一个考虑重点。问题复杂,因为西方可行的不一定是较好的。
广东 Jim 问:
现排污和环保是我国经济发展的瓶颈,请问有何对策?
答Jim:
人口密度高的国家,排污与环保非常头痛,何况随地吐痰的炎黄子孙历来没有洁癖。
日本的人口密度比中国还要高,但国家非常清洁。这可见文化传统对环保有决定性的作用,虽然人口密度高无疑是大困难。曾经发表《惊喜洛阳》,大赞该市清洁。然而,跑到那里市区之外的乡镇,其清洁则不敢恭维矣!
环保困难,因为市场确实不容易处理。千万不要相信市场无所不能之说。文化传统是重要的,非常重要,但要培养出清洁的文化谈何容易哉?曾经建议推广可取的宗教,让教会协助清洁教育,而教育的本身,不管是教会的、家庭的、学校的——对清洁的习惯重要。在清洁教育这方面,中国的推广是不及格的。
排污这种事,政府参与策划是需要的。今天国家有钱,是大花一点钱来处理排污与环保的时候了。然而,政府的策划虽然需要,但执行起来有很多问题。要点是有了专家策划后,工程事项要全部招标,由私营机构从事。要严厉的:若有作奸犯科,或偷工减料,判以重罚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此外,老百姓的清洁习惯,也可通过重罚逼出来。这是香港近几年的经验。不妨建议,在地上吐一口痰罚款五百,出不起钱的罚扫街三日,如此类推可也。当然,要找到证据而罚之于法不容易,但杀一可儆百,而重罚在美国及香港是证明有效的。当年美国总统的弟妇在街上弃纸一张,被罚扫街,后来罚款了事。
在大事推广清洁环保的过程中,一个重点是要保护神州大地的文化风貌。这点非常重要。我认为清洗一番之后,文物、古村等保护得宜,中国是天下最幽美的国家。这样看,主理环保的人要有很好的品味,也要对中国的文化传统有深入的认识。唐诗宋词总要背得出一两百首吧。
深圳 张迷 问:
既然私有产权对国富如此重要,为什么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近代没有发展、完善、保护私有产权?
答张迷:
中国的产权制度,从十九世纪开始(乾隆之后)出现了大问题。有三方面。其一是货币制度的崩溃。首先是白银的供应短缺跟着大量流失,导致严重通缩,带来太平天国的大不幸;跟着是八国联军之后纸钞兴起,到了国民党就胡作非为,严重的通胀使钞票成为废纸了。物价的波动对产权的维护有不良效应是明确的——有杀伤力也。
其次,西方工业形式的引进,大概二十世纪开始。从家庭产出转到工厂去,离乡别井工作的无数,中国的传统家庭制度守不住,而这重大的转变当时的中国应付不了。其三是有关的。因为家庭的转变,以往的三从四德或以伦理、道德治国不管用,引进西方的法治谈何容易哉?旧礼教不成,法治又不成,产权的维护当然困难重重,加上官员们营私舞弊,国民党在大陆的可怕日子可想而知。毛主席当年推出共产制度,无疑是有劳苦大众支持的。
俱往矣!今天中国对产权的维护,虽然在法治上还有不少问题,但因为从承包合约演变出来的权利界定很有看头,这维护的明确性高于不少先进之邦,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年中国的经济突飞猛进。要知道,法律说的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一回事了。先进如美国,今天对土地产权的维护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法律说一块地可以建什么说得一清二楚,但真的要兴建是另一回事。什么环保,什么马路、水电等的手续动不动要十年八载,尚在其次,只是邻居联手反对,说明可以兴建的土地很可能变为废物。美国的土地使用律师是一个庞大行业,这行业今天的中国是没有的。任何行业律师愈多,其权利界定愈有问题。称之为张氏定律吧。
昆明 潘浩 问:
请问张教授,您怎么欣赏古典音乐?我非常喜欢古典音乐但是我只懂一些简单的音乐知识,又苦恼于自己没有专业的音乐知识(读谱,演奏之类的)。
答潘浩:
欣赏古典音乐的法门,是多听。不需要懂,但要多听,不爱听也坚持听下去,一两个星期就开始喜爱,跟着就会听得比较深入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难找,大家研讨一下,交换心得,乐事也。
千万不要从理解入手。不要管贝多芬那首乐曲是在说什么,也不要管巴赫的和音变化分析。这些是后来的事,欣赏是可有可无的。我历来建议初入门的从莫扎特的音乐入手,因为莫氏的是纯音乐,好听,完全不需要懂,而听到后来,遍听众多名家之后,你会发觉莫氏的音乐还是最好的。
美国 Julian Qian 问:
今天读到一则新闻:效法香港公屋计划中国计划大建廉租房。能否请张教授就香港经验谈谈廉租房?
答Julian Qian:
政府提供廉租房是大败笔,香港与深圳的经验互相映照,高下立分,不需要辩论了。
昔日佛利民大赞香港,说是个经济奇迹,因为三十年人口上升了十倍,经济发展却奇速。深圳呢?三十年人口上升了四十五倍,经济发展得比香港还要快,高下分明,不用左推右挡了。
昔日的香港见人口急升,推出租金管制,也大量推出廉租房,后来惹来一身蚁,原定尝试一年的租管要施行近五十年才能解除,而廉租、公屋等一塌糊涂的问题仍在,可悲也。深圳却完全不搞这一套。
是很大的讽刺。六十年代香港的财政司郭伯伟,大名鼎鼎,以精明知名天下。但他大事增加廉租房,不敢手起刀落,解除租金管制。深圳呢?那里的经济主事者不见经传,但在房屋处理这个重要话题上,比郭伯伟高明得多了。
我是信奉实践的,认为成败得失只能从效果衡量。同学们要重视这一点。说得怎样口沫横飞也没有用,要拿出成绩来才可以作准。我对那些在名学报发表过不少文章的经济学新秀往往不认为怎样,因为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足以传世的话。说写文章吗?拿一篇出来给我看吧。艺术摄影吗,理论多多的「大师」无数,只是作品一拿出来就令人反胃。书法亦如是。
这就是问题。拿得出作品,大有看头的,怎样夸夸其谈我也容易接受,拿不出就少说为妙了。可惜好些时,历史上,浪得虚名之辈不少,其中得享大名的有些可以历久不衰。同学们不要羡慕这些怪例子。要尝试自己喜欢的,做出一些什么来,自己欣赏一番,才有意思。
网友 问:
觉得教授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现在我想问的是教授的性格是怎么培养的?
答网友:
我只是认为自己的生命只有这一次,不会再有来生。是那么宝贵的生命,我要选自己喜欢做的去做,不管他人怎样想。
困难是虽然我不管他人,但他人却要管我,于是惹来非议无数。既然我不管他人,当然也不管他人怎样说。但我很有点可怜那些喜欢管我的人。无聊的人实在多。他们的困难,要不是不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就是视自己的生命如粪土了。
杨慧 问:
周其仁教授曾经质问过土地涨价归公的问题,说是土地贬值时,政府又何尝承担过成本呢?您曾经研究过土地制度,对这个问题您有何见解呢?
答杨慧:
不知其仁老弟有没有说过这些话,算他说过吧。
一个国家的经济有增长,人民大众的财富积累总要放在一些资产上,而房地产通常是个好去处。这样,经济增长导致的财富积累,会反映在房地产的价值上升——这也是反映着人民大众的劳力所得的一部分了。如果政府规限房地产的升值为公有,人民会把财富的积累转移到其它资产去。这样,人民投资的积累会因为政府的左右而受到误导,而房地产的发展会出现很大的浪费。
政府抽资产的增值税(capital gain tax)有不少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误导了投资积累的方向。美国政府抽房地产的增值税,知道是祸害,前几年力图取缔,但因为成了一项重要的政府收入,取缔不了。
北京如果要压制房地产之价急升——其实主要反映着的是经济急升,没有什么不妥——他们应该提高建造楼房的土地供应,或增加容积率,同时增加交通设施。
上述是我作本科生第二年知道的答案,不知今天的经济学变成怎样了。困难的答案,我作研究生时也不知道的,是一个国家之内的每个地区的楼房土地要增加多少才对。中国应否让大部分的人口集中在长三角与珠三角呢?这是研究生以上的问题。但关于「土地涨价归公」,当年的本科生懂得破口大骂。
一个研究生应该知道的,是如果北京不希望中国的人口集中于珠三角与长三角,那么让这两区的楼价上升是有效的阻吓,比任何其它方法高明。可惜目前我们见到的,是这些地区一方面压制楼价,另一方面不多放土地建造楼宇,使我们无从猜测政府要的是些什么。
经济学的分析与推断可以做得很精确,但从事者对局限与需求要有充分的基础掌握。正确的答案永远都是浅的,言之成理,可惜这样的基础,今天的经济学课程不再涉及了。可能因为政府不相信经济学,大学课程于是不教。久而久之,今天大学教的与我昔日学的是两回事。
香港 Henry 问:
最近有许多人主张深港一体化,请问香港与深圳能否真正一体化呢?如果两地真是能够一体化,你认为能够产生什么经济效益?
答Henry:
从经济整体利益的角度看,香港与深圳一体化不是上策,因为这会减少两个大城市的互相竞争,而政治费用也会因而提升了。
地区之间的竞争很重要。最近为高斯写好了的一篇英语长文中,我指出地区之间的激烈竞争是中国经济奇迹的主要原因。问题是,如果中国真的是全部开放,像香港那样放,港深之间的竞争很可能对香港不利,而一体化是说香港与深圳的开放程度相同,对香港也有不利之处。可能只有若干年对香港不利。长远一点看,竞争而又互相交易,大家都有利,只是在过渡期间,大家同样放香港会遇到困难。
想想吧,自由行到香港购物者众,如果进口货深圳没有关税,一律自由,国内还有谁跑到香港购买西药、购买名牌呢?深圳的零售成本比香港的低那么多,自由进口香港人会跑到深圳购买真货。
中国的人材,尤其是深圳或上海等地的,除了英语比不上香港,本领相同的工资只有香港的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十多年前我就发现这个现象:深圳的年轻官员,除了英语水平,本领不少比香港的高,但工资只香港的十分之一。深圳的一般是北大、清华、复旦等名校的硕士或博士,香港的恐怕不容易考进去。香港的官员一般是好的,我历来欣赏,但与深圳的相比,工资相差太甚,而论及先天智慧与后天干劲,当年我在深圳见到的很难得。
我说过,中国大事开放金融,几年后上海会超越香港。在金融那方面,深圳不容易胜于上海,但金融开放,深圳大抢香港的生意会出现。
今天,深圳的人口刚好高于香港的一倍,但政府的支出却倒转过来,香港不知高出多少倍。只看这一点,不用看其它,中国大事开放——像香港那样放,或港深一体化,香港要大事调整的项目实在多,而在这调整期间,香港人会苦不堪言。
从过渡期的角度看,深圳开放对香港不利,一体化(即同样放)对香港也不利。过渡期后,香港要是调整得宜,一体化减少了竞争,不对,但长远地看,深圳开放,不一体化,互相竞争,调整后大家都有利。
数字电视 问:
世界银行有个报告比较了中国和俄罗斯近6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说从经济发展对低层民众的生活改善来看,俄罗斯的发展模式更加适合于穷人。张老您怎么看这个事情?
答数字电视:
世界银行蠢到死!俄罗斯大地物博,人口稀疏,单是卖天然资源就可以养起所有的人,中国是没有这样的条件的。这些日子石油之价高企,俄罗斯派钱给穷人派到手软,虽然远不及既得利益分子那样过瘾。
我们神州大地有些什么呢?来来去去都是人、人、人。僧多粥少,还是大家拼命工作吧。话得说回来,上苍有知,天下间最有价值的资源是人——人、人、人。有哪些资源能比人的脑子宝贵呢?这样看,人家利用他们的矿藏、原林,我们要利用自己的脑子了。
所以我认为,长远地看,炎黄子孙要出人头地,主要是提升知识资产。可惜今天国内的教育制度不妥,很不妥。
yuwu 问:
城镇发展侵蚀了很多农田,以后肯定仍然是这样。您认为在耕地面积不断缩减的情况下,中国农业该何去何从呢?
答Yuwu:
你的看法不对。工业用地,从土地百分比的角度看,其实不是那么多,何况这几年国内大幅地增加了工业用地的容积率。中国的农地,在过去十多年,流失于工业用途的不少。今天缓慢了下来,会继续减慢,十年后就差不多了,不会再明显地流失农地了。
住宅可建于山头,风景好,而工业是用不着山头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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