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资本市场发育程度
在解释“卢卡斯悖论 ”和国际资本逆流方面,资本市场不完善假说是一种占优势地位的观点,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可。关于资本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净流动的解释,一种观点认为,发展中国家低效率的金融系统鼓励了储蓄而非投资 (Prasad, Rajan and Subramanian, 2007a, 2007b)。另一种观点认为,金融系统越发达的国家,将越有可能生产出更具安全性和流动性的金融产品,发展中国家通过经常账户顺差来获取发达国家高质量的金融资产(Caballero, Farhi and Gourinchas, 2006; Mendoza, Quadrini and Rios-Rull, 2007)。而且,金融发展程度的差异,不仅用来解释资本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流动,而且借以说明美国为何吸引如此大规模的外国资本。一些观点认为,美国金融市场的深度、广度和安全性,加上美国崇尚创新的文化氛围和高效率的司法系统,解释了美国为何吸引了如此巨额的世界储蓄(Gruber and Kamin, 2008)。
Gertler and Rogoff (1990)沿着 Lucas的资本市场不完善思路,对“卢卡斯悖论 ”进行了解释。他们指出,即使借贷契约在不同国家得到完全的执行,信贷市场不完善对富国造成的负面影响相对较小,因为富国的企业可以更多地依赖自有资金。在其建立的跨期交易信息不对称开放经济模型中,贷款人和借款人之间存在着信息不对称。在微观层次上,借款人的净资产是其投资融资成本的关键决定因素,而在宏观层次上,国家的财富与投资规模成正相关关系。资本市场不完善是内生的,取决于一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财富增加将降低借贷过程中的代理成本,提高资本市场的效率,促进经济增长。在开放经济条件下,国际资本流动与各国资本市场的效率密切相关,资本市场完善国家将能吸引更多的外国资本。尽管各国的无风险利率均相等,但穷国的贷款利率较高。相对于完全信息模型,资本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的流动规模显著变小,甚至会产生逆转,而世界利率将下降。
Prasad, Rajan and Subramanian(2007a, 2007b)和 Rajan(2008)等从金融发展与储蓄投资缺口、外资利用能力的关系角度,对国际资本流动悖论进行解释。发展中国家由于金融部门发展不充分,收入增长将导致储蓄上升,进而可能导致储蓄过剩与资本外流。如果发展中国家金融部门的发展充分且富有效率,生产率的提高和经济的增长,将不仅鼓励资本投资,而且可以增加消费支出。相反,低效率的金融部门只能将一些部门,如出口部门的技术进步和产出增长,转化为较低的私人部门投资增长和快速的储蓄积累。从而,私人企业投资资金来源于企业自身积累的资金,而居民将产出增长引致收入增长的很大一部分储蓄起来,因为消费者不能在信贷市场获得消费贷款,尽管消费者预期未来收入将会增加。由于发展中国家较高的储蓄不能有效转化为较高的消费和投资,因而,较高的储蓄便导致较高的经常账户盈余或较低的经常账户赤字。
Caballero, Farhi, and Gourinchas(2006)提供了一个资产需求和资产供给的分析框架,侧重于金融资产供给能力的角度,对美国经常逆差持续上升、世界长期实际利率持续下降和美元金融资产占世界金融资产比例持续上升等现象,作了理论诠释。他们将世界划分成美国、欧洲(日本),以及新兴经济体等三个地区。美、欧可生产高质量的金融产品。新兴经济体具有高增长潜力,但不能提供足够的金融工具,以吸纳本地区迅速增长的储蓄,从而,对美欧的金融产品产生需求。美国相对于欧洲、日本具有更高的增长潜力,导致全球相当大一部分的储蓄流向美国。其结论认为,发展中国家获得大规模经常账户盈余的重要原因,是金融发展不充分及其金融资产供给不足;欧洲和日本的经济停滞和新兴经济体的资产泡沫,将导致更多的资本流向美国、全球实际利率下跌和美元资产在全球资产组合中的比例上升。
Mendoza and Quadrini(2006)通过建立了一个引入金融发展因素的多国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了金融一体化条件下的金融发展差异与资本流动的关系。其结论显示,美国储蓄率下降和国外对美国资产的需求上升,是在各国金融发展程度存在巨大差异的情况下,国际资本市场自由化的一个结果。在国际金融一体化条件下,金融市场发达国家持有外国债务,而金融不发达国家积累外国资产。金融发展程度不同的国家选择不同的外国资产组合,金融发展程度高的国家选择投资于高风险性外国资产,而其对外投资的资金来源于国外债务,由于风险性资产的投资回报率高,这些国家可获得正净投资收益,即使其外国资产净额为负。
Ventura and Broner(2007)的研究显示,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金融资产和负债上的不对称可能是导致国际资本逆流的一个重要因素。发达国家的金融产品可理解为全球性产品,而发展中国家的金融产品是地方性的,从而具有较高程度的信息不对称。在全球化条件下,发展中国家的所有净贷款人均可进入发达国家的全球性的资产市场,而发达国家只有一部分净贷款人可以进入发展中国家地方性的资产市场。在发展中国家信贷市场上,只有具有信息优势的当地放贷人可以获得利润。在均衡状态下,市场力量的作用将导致对全球性资产的需求过剩,从而导致实际利率下降。
Kalemli-Ozcan et al (2005)认为,“卢卡斯悖论 ”和国际资本逆流的原因,不是新古典增长模型的内在缺陷引起的,很可能是跨境资本流动障碍导致的。他们以美国 50个州为例,建立了一个引入持续性生产率冲击、资本收入完全分散和固定储蓄率的简明动态均衡模型。居民可自由地进行跨州的借款和贷款,居民可持有地理上分散化的资产组合。资本收入在各州之间是完全分散的,但劳动收入是不完全分散的,各州的全要素生产率不同且不断变化。模型预测,资本将从低增长的州(穷州)向高增长的州(富州)流动,富州将向穷州支付资本利息收入,若富州的技术进步速度持续快于穷州,富州将最终成为债务人。他们的经验研究发现,美国各州的资本流动和资本所有权分布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预测一致。
Gruber and Kamin (2008)对上述学术观点进行了严格的经验检验。他们利用面板数据,分析各种金融发展指标与国际资本逆流和外国资本集中流向美国这些现象之间的相关性,并考察了金融资产的回报率差别(金融资产吸引力的一个衡量指标)与国际资本流动的经验关系。他们发现,金融发展水平的差异不能解释资本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净流动,以及美国的巨额经常项目赤字。而且,美国债券的收益率并不显著低于其他发达国家,从而美国金融资产并不比其他发达国家金融资产更有吸引力,因此,收益率差别不能解释美国的巨额经常账户赤字。其结论认为,美国的巨额经常逆差不是源于美国金融系统特别发达,而是美国的消费对发展中国家所提供大量信贷资金的低成本特别敏感(敏感系数特别高)。不过,这一结论仍然比较弱,发达国家居民储蓄率普遍出现下降,而不仅仅是美国。
六 外资利用能力
对于新兴国家而言,外国资本流入将促进其资本投资和经济增长,从而,新兴国家将迅速缩短追赶发达国家经济的进程。然而,一些经验研究显示,从长期来说,对外资依赖度越高的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率越低,而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与外资依赖度呈正相关关系。外资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的不同作用,主要应归咎为发展中国家吸引消化外资能力的不足。
Rajan(2008)认为,发展中国家低效率的金融部门不能有效地将外国资本配置于国内投资,限制了发展中国家利用外资的能力。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困难,不在于企业利用自筹资金或国内银行贷款来投资融资,而是企业在金融市场上,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市场上为其投资融资。在发展中国家,新的私人企业可能具有最好发展机会,但由于它们与银行系统和ZF部门的关系不密切,经常因抵押物价值不足而难以获得银行贷款。同时,由于金融发展不充分,这些企业也难以从国内、国际金融市场筹集投资所需要的资金。因此,发展中国家不是受制于储蓄资源不足,而是在利用金融市场为投资融资的能力不足。外国资本在发展中国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特别是资本密集型、投资周期长和投资回收期长的项目。
Prasad, Rajan and Subramanian(2007b)进一步指出,过度依赖外资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将产生不利影响。外国资本流入将导致本国货币实际升值,出口部门的盈利降低,这将引致该国的投资曲线向左移动,降低国内投资水平。国内投资曲线移动的幅度取决于外国资本的流入规模、汇率对外资流入的敏感度和国内投资对汇率变动的敏感度。在资本账户开放的条件下,发展中国家可以吸引更多的外国资本,但将导致低投资、低消费和低增长。从而,外资流入导致发展中国家的汇率和投资扭曲,出现了资本流入与经济增长的负相关关系。对发展中国家而言,依赖国内储蓄而不是外国资本为投资融资可获得增长溢价。当然,如果发展中国家能够像发达国家那样有效利用外国资本,其投资和消费的水平将会更高。不过,考虑发展中国家现有的金融发展水平,当前国际资本的逆流现象,对经济增长未必是不利的。
从理论上说,在发展中国家中,国际资本应更多地流向增长最快的国家,因为这些国家似乎有较好的投资机会。但 Gourinchas and Jeanne(2007)的经验研究发现,1970-2004年间,经济增长速度较快的国家的外国资本净流入量小于增长速度中等和较低的国家。而且,2000-04期间,国际资本流动出现了反常的现象。中国、印度以及增长速度较快和中等的国家,均为资本输入国,而低增长组别的国家却接受了大量的外国资本。他们称之为“国际资本配置之谜”。对此,他们尝试从下述角度作如下解释:一是储蓄和增长的关系。现有理论可解释储蓄和经济增长的正相关关系,但不能解释为何储蓄与增长的相关性大于投资与增长。二是贸易途径。
“国际资本配置之谜”可表示为净出口占 GDP的比率与经济增长率正相关。这实际上与发展经济学所强调的观点是一致的。发展中国家贸易部门技术的率先进步将导致净出口迅速增加,而重商主义ZF的竞争性汇率政策,可增加其在经济起飞阶段的资本净流出规模。三是国内金融摩擦。国内金融发展的低水平,限制了国内需求,提高了国内储蓄率,主要表现:限制了居民的借贷能力;缺乏可靠的国内投资工具;限制了分散风险的能力,鼓励预防性储蓄;降低了企业对技术冲击的敏感度。
Aizenman, Pinto and Radziwill(2004)也认为,外资依赖度较低的发展中国家的增长速度较快。他们发现,发展中国家资本存量的 90%来源于国内融资,且这一比例在 20世纪90年代出人意料的稳定;国际金融市场一体化程度的提高,没有改变自我融资比例的波动幅度(标准差),金融一体化指标的变动量与国内融资比例的变动量之间的相关性不显著。其结论显示,提高投资的国外融资比例并不存在任何的 “增长红利 ”,在整个 20世纪90年代,国内融资比例高的国家的增长速度显著快于外资依赖度高的国家。国内融资比例的变化幅度越大,经济增长率越低,而且,制度质量越高,国内融资比例的变动幅度越小。这表明,国际金融市场的一体化,虽促进了金融资产和债务的分散化,但并没有为发展中国家投资提供新的融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