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郭小林眼里的郭小川  
最重大的损伤莫过于对他心灵上的戕贼。
 
  郭小林感叹一场政治风暴把原本体魄壮健的父亲摧残得心身俱损,五十七岁的父亲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垂老之人:他满脸皱纹,眼睑松垂,患有脑动脉硬化和冠心病,满口牙已拔光,镶的假牙又不合适,硌得牙床疼。他的衣襟上满是油渍和大大小小被香烟余烬灼烧的洞眼。他更加依赖安眠药物,常会出现一种“药醉”状,抖动的右手夹不准菜肴,说话时口部肌肉也迟钝多了,最后变成了蠕动。
  郭小林酸楚地写道:“最重大的损伤莫过于对他心灵上的戕贼。先是对他的满腔忠诚视为粪土,把他排斥在革命队伍之外;继而剥夺了他写诗的权利:这两条无异要他的命!而这些犹嫌不足,又复加之于打骂、侮辱、隔离、监禁,上厕所有人监视,往来家信被拆检……真是满目疮痍,‘人间何世'!”(摘自郭小林文章《对床夜雨》)
  在团泊洼,在北京,郭小林的讲述就像他那一组让人过目不忘的描写父亲文章,充满的是强烈的反思和无畏的追索,理性的力量时时扑面而来:
  我当时幼稚,还在写“祖国破浪前进”这样的诗句。父亲看后很不满意,制止我再唱那些空泛的高调:“都什么时候了,还写这种东西。”他跟我讲过,形势不好,党内出了四人帮,斗争很激烈。顿时我就对“祖国欣欣向荣”的说法产生破灭感,陷入混乱,有点分不清了。
  他的内心是很痛苦的,想当一个大诗人,但不敢说,环境不允许。知道许多内情,对党和国家的命运深深忧虑。怎样写,写什么,他处于难堪的境地:还歌颂毛泽东,没心思;赞美“文革”,没激情;反走资派,不愿意。
  虽然那时他对社会的批判还欠深化,但他独立人格的意识还是有些觉醒。他有些明白了,我没事,你们为何折腾我十几年,为什么要扼杀、限制我的精神,一个正常的人能不愤怒吗?!
  他在林县偷偷地在写自传体长诗,不让我们看,把小本子一直藏在身上。从他保密的程度来看,或许里面有他对自己一生、对革命、对领袖真实的思考结果。父亲出事后,据说小本子被中组部收走了,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下落。
        ( 1999年10月28日、11月1日口述)
  郭小林曾这样说过:“父亲有近十年没有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得不到亲人的温暖。可那时母亲不理解他,我们也不理解他。”
  (www.earm.cn/田成杰2014-4-21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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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病天知否: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修订版)》,陈徒手/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出版。本文摘自《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的思索》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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