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拥有美元，却注定因此被全世界遗弃。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过去六年多了，美国经济虽然开始缓慢的复苏，但却未能摆脱衰退的阴影。美国2013年GDP同比有所增长，但是失业率大部份时间徘徊在7.5%的高水平，而美国国债总额更是达到破纪录的17万亿美元，超过年度GDP的100%。前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观点就是认为全球经济不景气是“全球储蓄过剩”导致，他指责以中国为首的新兴经济体，不愿意消费，持续拥有很高的经常账户盈余，从而加剧了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导致全球经济失衡。但是，作为一名成功的经济学家，伯南克不能否认，在经济领域，道德指控都是苍白无力的，所有经济现象都是在某些条件下各方以利益最大化为原则进行搏弈的结果。如果伯南克意识到这一点，他将不得不承认，造成全球经济失衡的，正是美国ZF和美联储倾尽全力要维护的美元的全球流通货币地位。

美元的溢价

为什么美元作为全球流通货币反而成为美国经济发展的障碍？这首先要弄清楚货币的本质、价值来源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过去的金、银等实物还是现在的纸币，货币实质代表单位可支配实质财富的凭证，货币的流动本质上体现实质财富及其支配权的流动。过去，金银由于数量增长稳定因而价值稳定，长期以来充当商品交换的媒介，但正因为数量稳定，金银无法满足工业革命以来全球财富爆炸式增长对流动性的需求，因此以ZF信用为担保的，数量不受客观条件限制的纸币成为主流。在过去，单位货币的价值需要实质的产品来支持，而现在的纸币价值靠ZF的信用来保障。在ZF信用保障下，单位货币代表的实际价值是由国家财富总额和货币数量之比决定的。也就是说，假设国家整体财富是1000亿公斤大米，而货币总量是1000亿元的话，表示1元可兑现1公斤大米；如果货币总量是10000亿元的话，1元只能兑现0.1公斤大米。一国的财富是指该国范围内用法定货币可以交换的东西，除了包括土地、资源等固定资产，还包括产品、服务等等。因为土地、资源等数量是固定不变的，而在一定时期内国民创造产品、服务数量增长的话，货币量也必须同步增长才能维持币值的稳定。由此可见，货币量随着劳动创造价值量增长而增长，从这个角度而言，一国的货币是该国国民劳动创造价值的体现。单位货币的价值取决于其涵含劳动力创造价值的多少，该价值以可以兑换多少劳动产品或服务来衡量。根据购买力平价理论，数量、质量相同的产品或服务具有相同的价值，尽管各国单位货币代表的实质财富价值不同，但是，同一数量质量的产品各自所需单位货币数量的多少，可以作为对外贸易中货币汇率兑换的基础。

总体而言，因为ZF只能以一个国家财富总量为该国货币进行担保，所以一国单位货币可以兑换的只能是其对应国家总体财富的单位份额。但是，当一种货币跨出国门，进入国际流通领域，特别是作为第三方交易媒介时，它代表的价值内涵就发生变化，它的价值再不是由发行国单位财富具体含量决定，而是由其可以兑换的所有财富的单位份额决定。假设A国整体财富可折算成一万亿公斤大米，该国有法定货币一万亿元，也即1元可兑现的社会财富份额是1公斤大米。如果这种货币晋身国际流通货币，国际市场上有大约价值九万亿公斤大米的财富需用这种货币来结算交易。那么这一万亿元的货币可兑换整体财富是十万亿公斤大米，单位货币可兑现十公斤大米，也即单位货币的实际价值增长了十倍。一国的货币作为国际流通货币参与国际贸易与各个国家之间贸易的货币兑换有什么区别？假设两个国家之间通过本国货币兑换进行国际贸易，虽然每个国家单位货币代表的实际财富数量不一，但是通过购买力平价原则的转换，可以确保两国之间是以等价原则为交换的，也即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出口一定数量的产品，换回一定数量交易对象国的货币，这个国家可以用这些货币从交易对象国换回相当于其出口产品价值的产品。可是，如果交易国所发行的货币是国际流通货币，那么出口国向其出口商品后，只可能换回一批可用于国际流通货币，如果出口国一定要从交易国取得实体产品，他们得到的是以购买力平价计算价格远超其实际价值的产品，也即是如果出口国从拥有国际流通货币地位的交易国进口产品的话，其所得产品的实际价值将远低于其出口产品。

这种情况刚开始时对于国际流通货币发行国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因为该货币的最终担保价值仍由该国财富总额与货币总额之比决定。也就说，假如A国的货币增长与其实质财富增长是同步的话，该国国民通过劳动生产一公斤大米，该国货币体系要维持本国币值稳定就要相应新增一元纸币。在国内使用的话，该名国民只能用这一元来交换相当于一公斤大米的财富。但是，如果这名国民将这种作为国际流通的货币带到国际市场兑换的话，他可以兑换到10公斤大米的财富，远远超过他实际创造的财富的数量。

在现实世界，美元作为全球流通的储备货币，也享受由此带来的巨大价值溢价。为什么其它国家宁意承受损失也要以远远超过其实质担保价值的代价来持有美元呢？这是因为美国的经济实力，政治、军事影响力以及全球领先金融体系，使美元成为一种低风险、高流动性的安全货币，使用美元作为交易媒介，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国际贸易中货币汇率波动带来的不确定性风险，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可以说，只要美元的溢价不超过其在国际贸易中对降低交易成本的贡献，它就是一种受欢迎的货币，从这个角度而言，美元的溢价实际是它在国际贸易中降低交易成本所获得的报酬。在国际外汇市场，世界各国都需要持有美元作为流通通货，巨大的需求，推动美元汇率远超其公允价格。正因为美元的兑换价值远远超过其核心的担保价值，使美国人乐于参与国际消费，热衷进口产品，因为只要美元跨出国门，就可以身价翻番。

美债的垄断收益

但是，美元一旦流出美国，就不属于美国人，也即境外美元体现的升值收益美国人无法染指，尽管降低国际贸易交易成本的实际贡献由美国人提供。而更重要的是，随着美元的使用范围持续扩大，单位美元可兑换的实际财富将持续增加，美元持续升值的趋势将促使持有人争相保留美元，这将引发美元短缺的流动性危机。为此，美国需要向市场不断输出新增货币，以新增美元填补美元因使用范围扩展而产生的溢价，从而消解前期发行美元内在价值的升值趋势，使美元币值保持平稳。作为投资者，在美国不断增发货币的情况下，如果单纯持有美元，可能只是得到一种币值稳定、高流动性、低风险的货币，能通过美元来分享其使用范围不断扩张带来的内在价值升值极其有限，甚至还要承受美元贬值的风险，因此，持有美元资产，是一种更为可靠的投资选择。因为随着美元适用范围的扩张，美元会通过不断加印来稀释自身价值，但美国的土地、房产等固定资产的数量却是稳定的。这些资产体现的价值在总体国民财富中的份额是相对固定的，并随着国民财富总量增加而增长，也即意味着随着美元数量的增长而价格上涨。投资美国的土地等固定资产等于拥有美国财富分配的筹码，也等于拥有美元适用范围所涵盖实质财富分配的筹码，享受美元溢价带来的巨大价值增值。但是美国的土地、房产等资产的数量是有限的，无法满足全球资本对美元资产的巨大渴求。代表股权资产的股票，因为其高度的波动性而被稳健投资者的抗拒，因此，美国国债成为全球资本分享美元溢价收益的最佳选择。

另一方面，发行国债也符合美国的利益选择。正如前面所言，美元一旦离开美国人手中，其后续的升值收益就与美国人无关了，虽然美国人可以通过不断发行新的货币来稀释前期美元的价值，获取美元交易过程中的溢价。但是，在全世界都需要美元作交易货币的情况下，美国不可能无限量发行美元，必须要有持续稳健的美元回流机制，保障美元币值的稳定。美元回流一般通过两个途径：一个是商品出口，这是最佳途径，也是美元币值得以保持稳定最可靠的保证，但很不幸，这条路正因为美元的特殊属性而行不通；另一条就是发行国债。通过发行国债，使美元回流，而美联储根据交易过程中美元的溢价加印纸币，增加纸币的一部份用来支付利率，而另一部份可以作为溢价收入投入市场，给美国人带来实质性的财富。对于美国人来说，只要美元回流，带回来的溢价收益高于其要支付的利息，这就是一门合算的生意。对于美债购买者来说，它们用美元购买美债，不仅可以避免美元贬值的风险，也能从美债利息中分享美元溢价的部份收益，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美国发行国债，美元升值带来的溢价与利息之间的差额就是其利润的来源，而美国ZF作为美元国债唯一的发行者，有利于其最大限度地压低国债的利息成本，从而获得收益最高的垄断利润。因为，在资金借贷市场均衡利率与资金量虽然是由供需双方共同决定的，在供需双方各自市场内，竞争个体越少，越有利于取得有利于自己的均衡价格，即是说，在资金供给市场，贷款人数越少，越有利于抬高贷款利率，在资金需求市场，借款人数越少，越有利于压低借款利率。

美国ZF是美债市场唯一的发行者，虽然其它国家发行的国债利率对美债利率有一定影响，但因为美元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美国在国债利率具有决定性的话语权。在这个它占垄断地位的市场，可以最低限度地降低美元回流的成本，从而最大限度地获取美元溢价收益，而且随着美元使用范围的扩大，美元供给数量的增多，美国还可以进一步降低美债利率，减少美元回流的成本。美国正是利用美元全球流通货币的地位，以极低的成本代价，支配世界大部分财富，成为世界经济运行的中心。资料显示，本世纪以来，美国不仅吸收了全球其他国家70％的过剩资本，而且消费占到了增加的GDP的91％。

美元溢价导致美国产业空心化

美国在利用美元的全球流通货币地位不断积聚资本的同时，不可避免带来另一个问题：在高溢价美元下人力成本的飚升。美元的国际流通货币地位带来高溢价在美国充当国际商品买家时占尽便宜，但是在出口产品时却成为巨大障碍。如前例所述，假设美国人生产一公斤大米，可以得到一美元，由于美元的溢价，用这一美元可以在国际市场上购买十公斤大米，相反，国际市场的消费者如果要从美国市场购买一公斤大米的话，他就要支付一美元，可是这一美元在国际市场上可以购买十公斤大米。显然，却没有人愿意以付出几倍多的代价去买实质一样的产品，包括美国人自己。这是多年来，美国外贸逆差高居不下的根本原因。

单位货币的价值取决于其涵含劳动力创造价值的多少，但因为美元作为国际流通货币带来的溢价，使以美元来衡量美国劳动力价格超过其实际创造的价值，高企的价格使美国劳动力失去市场竞争力，促使可容纳大量劳动人口的基础制造业向外转移，导致产业空心化浪潮势不可挡，美国人渐渐失去创造财富的基础，失去财富的创造基础，也即意味着失去新生美元的创造机制，因为归根到底，美元只是美国总体财富的货币表现，是美国劳动力创造价值的体现。

在美国制造业外移的背景下，许多劳动人口转投国内服务业，虽然服务与商品同样是财富的组成部份，但美国的服务业大多只能服务国内，维系服务业所需的物质基础仍然来自国外，尽管由于美元的溢价效应，美国进口实际支付的成本很低，但美国不能单靠印钞，还需要出口一定的产品，给境外美元的价值以实际财富支持，毕竟美元归根到底能买的只能是美国生产的产品。在基础制造业已全线沦陷的情况下，美国要在海外市场继续保持竞争力，只能大力发展具有较高技术壁垒的高科技行业，因为相对的技术垄断，可以帮助美国产品在高价时仍保持市场竞争力，抵销美元溢价导致劳动力价格上涨的影响。尽管美国的科技实力执世界牛耳，在电脑、互联网等众多高科技行业取得巨大发展，获得得巨额的利润，但从美国连年上涨的国际贸易逆差数字来看，这部份产品的出口所赚取的美元，并不能满足美国庞大的需求。2010年美国贸易赤字总额达到49789亿美元，其中对中国贸易赤字扩大到207亿美元。

美国劳动力价格高企，是由于美元溢价造成的，那么加大印钞力度，加快美元贬值的速度，使以美元计价的劳动力价格与其实际创造价值相符，是否可以挽回美国劳动力市场竞争力，能否逆转美国制造业萎缩的趋势呢？答案是令人失望的。因为增发美元，使单位货币贬值，在商品名义价格不变的情况下实质交换价格下降，固然有利于产品打开市场。但是从更深的层次来看，这意味着产品制造业在整体财富中份额下降，制造业劳动者的实际收入固然减少，制造业投资者的利润也缩水，相反土地等资产在整体财富份额上升，这一财富比例的变化将促使更多企业投资者放弃实体制造业，转向固定资产投资。这样一来，加印美元，虽然在短时间内有助于打开市场销路，实质上进一步窒息制造业的生存空间。

简而言之，美元的溢价是以美国劳动者工作机会丧失为代价获得的。虽然拥有高溢价的美元使美国人享受无穷无尽价廉物美的产品，而且美国ZF利用美元作为全球流通货币的垄断地位，大量低息发债，吸引大量现金回流，使美国人获得大量廉价的资金。正是充盈资金的涌现，推动美国本土房地产等资产价格升值，令美国人尽管在工作机会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仍然得以享受盛世繁华。但是，物价无论多么便宜，终究还是用有收入来维持消费的，利率不管多低，也是要偿还。过去十几年来，美国虽然在电脑、互联网等新兴信息行业取得巨大发展，但无法掩盖美国产业空心化造成竞争力下降的事实。贸易逆差连年扩大，美国出口产品竞争力减弱，使即使以极低成本维系的汇率、利率平衡无法持续，不断累积的借贷利率使利率进一步上升，还债压力加大，形成恶性循环。以美元为基础以利率为杠杆的巨大资产泡沫开始爆破。由此可见，美国的根本问题是美元溢价造成劳动力价格高企，促使制造业外移，产业空心化，导致其发债运营模式难以维持。次贷危机，病根在于美元。

次贷危机暴发后，美联储多次推出量化宽松政策，试图通过印钞维系金融市场的低利率，并借此推高股票市场以及房地产市场的资产价格，吸引全球资金再次回流美国市场。量化宽松政策，说到底是伯南克凭借美元的垄断地位，通过大量输出美元，引起国际金融体系动荡，动摇其它货币的价值根基，扩展美元适应范围，扩大美元的内在溢价，为其新增美元寻求价值支持一种行为。美联储不断向全球输出的美元，如果仍被市场接受，没有引发美元的抛售风潮，得到市场上实际财富兑现的支持，那么新增的美元就是有稳定价值的，美国ZF还可以用这些印出来的纸币去偿还多年累积的巨额欠账。

但是印出来的纸币虽然代表财富，但并不能产生财富，它只是在现有财富结构中进行再分配的一种手段。正如前面所言，次贷危机是因为美元溢价使美国产业空心化、产能衰减从而引发的经济衰退，这是结构性经济问题。除非美国的高新产业具有突破性的发展，使其出口产品即使在高昂的劳动力成本下仍具市场竞争力，有效填补进出口逆差的巨大缺口，否则仅靠印钱制造账面上的繁华无法阻挡美国产业空心化的趋势，也就无法引领美国经济切实摆脱衰退。因为伯南克通过QE打击他国金融体系，扩展美元适用范围的行为，其实进一步增加了美元溢价，也即进一步抬升美国劳动力价格的隐涵成本，推动经济由实体制造业向金融投机业转移，使其原来就存在的结构性经济矛盾进一步恶化。可以说，除非美国有一天能够统一全球，向世界征税来偿还国债本息，否则只要美元溢价存在，就将一直侵蚀美国制造业的基础，甚至完全架空美国经济，美国的债务雪球只会越滚越大，维持债务平衡等同天方夜谭。

以往，美国能以低廉的利率吸引全球美元回流，依靠的是美元稳定的币值甚至潜在的升值空间。现在，美联储大肆印钞，在透支美元的价值的同时，也在透支市场对美元的信心，而这是美元能成为全球流通货币的核心价值。失去这个核心价值，美元形同废纸，从这个角度而言，伯南克以提高流动性为名，通过QE大赚印钞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伯南克与其指责新兴市场国家“储蓄过剩”，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迫在眉捷的美元过剩吧，这才是他作为美联储主席最责无旁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