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政治自由，才会有经济自由
　　——读严复《原富》札记之十六
　　严复翻译亚当斯密《原富》，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部丁篇五论奖外输》中谈到了英国富强的原因。
　　亚当斯密说，英国的富强，并非如重商主义者所言，是实行了贸易保护政策，尤其是在谷物方面的贸易保护，使大量的金银流入英国所致。亚当斯密明确指出：“吾国日富，独不悟此果之起于他因，而绝非谷法之所致也。”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英国的富强？亚当斯密说：“今夫国之能富，必本于民之劝功，而民之劝功，必本于政刑之克中，身家之安固。“也就是说，在亚当斯密看来，英国的日益富强，基于国家政刑之公平正义之基础上。国家有了公平正义之政治法律制度，那么老百姓的身家就会安固，老百姓就会得以保有自身劳动的成果。能放心大胆地保有自身的劳动成果，不用担心豪强的侵夺，国家的非法掠夺，那么个人就有了勤奋劳动发家致富的强烈热情，也就是严复翻译的“劝功”的热情，人人勤劳劳动，人人奋发图强，个人富有了，个人强大了，焉有国家不富强的道理？
　　亚当斯密说，英国自从克伦威尔革命以来，用来防止为上者即国家权力肆意妄为的制度政策越来越多，而且颇有成效，此消彼长，同时用来伸张民权的政策也是越来越多，而且更是起到了非凡的作用。在这种民权日益伸张，君权、国家的权力日益削减，只保留其必要的功能以及职责的情况下，普通百姓能够不受国家君主豪强的势力人为的干扰，不受其人为的阻挠和侵害，可以自己为自己的生活谋划出力，自由的进行经济活动，以求得自己的生活日益美好。在民众能够自由的从事经济活动而不受人为侵扰的情况下，英国，这个古老的国家逐步富强了起来，“国殖之潜滋萌长，诚非常识所能窥者！”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明确指出：国家的富强，就在于民众获得了政治自由，民众有了政治自由，也就获得了经济自由，有了经济自由，民众就会富强，国家也会富强！国家的富强，从表面看，来自于经济自由，而在经济自由背后，是民权的日益伸张，是民众政治自由的获得，是民众政治枷锁的祛除！没有政治自由，就没有经济自由！
　　严复在本节的翻译中，紧随亚当斯密的观点，在原文中插进去了自己的一句议论，也可算他在译述中加上了自己的私货。他说；“匡翼劳来，徒虚语耳，苟不苦之，民固无求助于其上！”严复的此番评论，可谓是振聋发聩！民众之需要国家对其之匡翼劳来即民众需要国家对其进行呵护，在严复眼里，其实是国家对民众进行的不必要的干扰以及侵害所造成的，只要国家不对民众进行不必要的干扰和侵害，只要国家自己不做侵害民众的事情，民众何需国家的这种多余的呵护？民众何需会有求于国家？他有求于国家，是因为国家正在侵害他！
　　严复在翻译中所添加的议论，不仅是对亚当斯密观点的延伸，这种延伸，结合了中国古代的传统政治观念，即认为国家的职责就是对民众匡翼劳来！而殊不知，在这种匡翼劳来、父母政府的观念作祟下，政府做了很多侵害民众自由的事情，做了很多对民众来说是多余的、并对其造成了侵害干扰的事情！政府，在严复眼里，在亚当斯密以及一切自由主义者眼里，它不该是父母的角色，也不该是教师的角色，它只是出现在民众背后，为民众的自由行动保驾护航，它的责任重大，但是它的责任也只能被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它不能随意的干涉民众的生活，对民众指手画脚！后人评价亚当斯密关于政府的理念是提倡有限政府，何谓有限政府，就是政治自由前提下，政府的职责权限明确，不对民众的自由进行干扰！严复在此段翻译中所加评论，其实它本身就是严复对传统中国政治中政府观念的批判，从中，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到，严复绝不赞成传统中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因为它们越权了，侵权了！
　　亚当斯密为了进一步证明只要有了政治自由，民众就会获得经济自由，而有了经济自由，就会促进国家的富强的观点，还在文中举了当时西班牙、葡萄牙这两个专制国家的现状作为反面的例子！西班牙，葡萄牙早比英国跨入贸易保护时代，但是，这两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就止步不前了，为什么？亚当斯密说，就是因为，在这两个国家里，民权不张，君权太盛，在这两个国家里，民众没有政治自由，他们也无法保有自身的劳动成果，经常遭受豪强侵夺！正是因为这两个国家没有政治自由，因此，国家经济发展的停滞，国家的衰败也是必然的！而在这样的国家里，民众也是懒惰的、愚蠢的！他们懒惰，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懒惰，而是不得不懒惰！勤奋劳动，生产出来的成果却被他人无偿篡夺，因此，何苦勤奋劝功！呜呼，专制之害，有如此者！
　　有了政治自由，才会有经济自由，或者说，有了政治自由，就有了经济自由，政治自由是根，经济自由是枝干，政治自由是里，经济自由是表，从没有这样的有了政治自由而无经济自由的情况发生！
　　而在现实中，有很多人误解了经济自由！他们认为只要有生产资料私有制，工人不掌握生产资料，不掌握资本，工人虽然和资本家政治平等，却仍无经济自由可言，他们还要受到资本的压迫和剥削！这样的观点，其实是混淆了利用资本进行管理、拥有资本本身就拥有了分配权和利用政治特权对人进行压迫、无偿侵夺他人财富的区别！
　　东西的所有权是我的，怎么分配，怎么使用，当然是我的个人自由，我可以听从你的建议，我也可以不听从你的建议，这是我的权利！同理，我的建议，你听不听，那也是我干涉强迫不了的！在生产分配过程中，我不听取工人的建议，和我利用政治特权压迫工人、像古代豪强王公无偿夺取工人劳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难道在生产过程中，我必须要听取他人的意见？难道在分配过程中，我必须丧失保有自身劳动成果的分配权利，把原本属于我的权利必须无偿交给只生产该产品而不拥有该劳动成果产权和所有权的人？这样做，能说是合理的吗？在追求个人自由的同时，这样做，不是同样在侵害他人的自由吗？
　　什么是经济自由？就是我可以保有自身劳动成果的自由，不论此成果是我靠自己的劳动获得的，还是我利用自己的以前的劳动雇佣他人获得的！
　　政治自由时代，一直有人呼吁经济自由，总是认为有了私有制，有了雇佣劳动，经济就不自由了！劳动者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劳动者自己生产，自主劳动，享有自己的劳动成果，劳动者也就自由了！可是，事实是这样的吗？我们可以把劳动者掌握生产资料的情况分两类来考察。一是在私有制条件下，我们假设每个劳动者都拥有生产资料。其实，这不需假设，在经济自由的条件下，每个人都可以获得生产资料，虽然有人买不起，但不能说他没有自由，只能说他贫穷！因为，他也有购买生产资料的权利而只是买不起！而要说他没有政治自由，那么即使他很富有，富可敌国，他也不能购买生产资料，因为他没有获得购买生产资料的权利！衡量他自由与否的，不是看他是否有做着这件事情的能力，而是看他有没有做这件事情的权利，他没有做这件事情的权利，即使他有做这件事情的能力，他也无法去自由地做这件事！总是有人在混淆他不能做这件事和他没有权利做这件事情的区别，把人的无能力做此事，当做其无权利做此事，其用心为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我们不仅要给予人、争取人做每件事情的权利，更要培养人做事的能力。
　　我们假设每个劳动者都拥有生产资料，劳动者要生产，他要用自己的生产资料生产劳动成果，如果强调劳动者自主劳动，那么，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因为社会分工的发展，已经使劳动者不可能独自的完成任何一项复杂的工作，他要生产，他必须雇佣他人，而他雇佣了他人，对拥有生产资料的劳动者来说，他的劳动自主了，他获得经济自由了，可是，被他雇佣的劳动者就没有经济自由了！这样，在私有制条件下，即使劳动者人人拥有生产资料，按照我们的经济学理论，劳动者也无法获得经济自由！在私有制和人类分工越来越细密的情况下，劳动者要不受资本的支配，看来只有回到人类的蒙昧时期才可以，那时大家都是各干各的，谁也不用自己的资本去剥削谁，支配谁，多自由啊！
　　劳动者个人掌握生产资料，不能使多数的劳动者获得经济自由，要使全体劳动者获得经济自由，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什么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就是劳动者全体拥有生产资料，而不是某个具体的劳动者个人拥有生产资料，这样，似乎就保证了，劳动者不被他人的资本剥削和支配，拥有了经济自由！
　　可是，公有制下，劳动者真的获得了经济自由吗？生产资料，在公有制条件下，它不属于哪一个具体的工人，它属于全员，属于全体工人，既然属于全员，那么它怎么使用，它怎么分配，是不是需要劳动者全员的一致同意，而需要劳动者全员的同意，是不是意味着劳动者还需要基本的政治自由？如果没有基本的政治自由，劳动者怎么去决定生产资料的使用和分配，他们不能决定生产资料如何被使用以及如何被分配，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是被资本所支配？既然如此，他如何取得经济的自由？此是其一；
　　其二，还有最坏的情形发生，既然生产资料不属于任何一个具体的劳动者个人，那么任何一个具体的劳动者个人都不能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因为他没有所有权，而只有劳动者全体才能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而这里问题就产生了，既然组成这个全体的劳动者每个具体的个体不能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那么由没有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权利的个人组成的团体，它怎么就能获得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的权利？个人无权利，由无权利的个人组成的团体、怎么就能具有了独立的人格对生产资料提出要求？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而既然有了一个超越所有具体的个人的具有独立人格的集体存在了，个人的价值就不具备了，个人就被淹没在了集体之中。但我们实际看到的结果是什么？现实中，这样的具有独立人格的“超集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打着集体旗号多大多数人进行盘剥的个人私利集团！
　　可见，生产资料公有制，也只是劳动者取得经济自由的一个条件，而不是完全的条件，没有政治自由，即使实行了生产资料公有制，劳动者也无法获得经济自由，因为他同样不能摆脱生产资料的支配！这样看来，实行了生产资料公有制，劳动者就获得了经济自由以至于获得了全面自由的说法，就根本站不脚了！
　　自由，首先是政治自由，而所谓的经济自由，绝不是不受资本支配的自由，而是不受政治特权干预，能够自由地自主地从事经济活动的自由！资本对劳动的支配，在政治自由的条件下，它的作用，也绝不会超出劳动者不能接受的地步，它更不会产生利用暴力无偿的占有工人劳动成果的作用，也不会有强迫工人从事无偿劳动作用的产生！因为，只要有了政治自由，工人自然可以在法律上，政治制度上和资本家分庭抗礼，这样，谁也别想从谁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好处！亚当斯密的名言：“人情之于利，又不让细微有如此者！” “人情之于利，又不让细微有如此者！”
　　有了政治自由，才会有经济自由!而且政治自由与经济自由密不可分，绝没有有了政治自由而无经济自由的情况！

　　此为读严复《原富》札记之十六

　　2013年4月29日早 于从吾庐
　　本文可视为吾人对于自由看法的一个阶段性总结，不揣鄙陋，敬请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