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中国唯一一位好皇帝 作者:李冬君
中国历史上,不乏雄才大略的皇帝。但称得上是好皇帝的,恐怕只有汉文帝。
刘邦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说周勃能安刘氏。吕后在一旁听了,没太当一回事,她心里想着吕氏家族控权。但诸吕之中,本来就没有猛士,都是看吕后眼色行事的种。
长话短说,吕后还未完成吕氏家族控权的步骤就死了,并与刘邦葬在一起,还是归于刘氏,同诸吕脱离关系,沛县“老革命”周勃、灌婴等人,乘机联手刘氏,诛灭诸吕,一无所忌。刘邦说周勃能安刘氏,恐怕不单指他能诛灭诸吕,“安刘氏”的含义,远远超出了灭诸吕,其关键,在于能为汉家天下立一位好皇帝。
周勃少文,连说话都木讷,但为人厚重。就是这么一个“少文”之人,却在刘邦之后,为汉家天下立了“文帝”。
天命照耀边缘
立汉文帝,是一件大事,但史家并没有过多着眼于此,寥寥数语,潦草几笔带过了。为什么要立代王,而不立齐王?他们更多关注皇家的家务事。
有人说,齐王家外戚强悍,汉臣怕重蹈吕后覆辙,而选择了代王。代王刘恒是刘邦四子,母亲薄姬,贫家女,在刘邦诸姬中,最安分守己。这肯定是理由之一,但不是唯一,更不是最主要的。而且这理由也太消极,拿不到桌面上来,只能在桌子底下,彼此踢踢,心领而已。拿到桌面上来的,似乎还应该有更加积极的理由。比如,汉初推行黄老之治,以清静无为作为最高政治标准。
这当然是个高大上的理由,齐王兄弟属于猛士型,不符合这一标准,而代王,俭居一隅,安之若素,就像一条“潜龙”,静若处子,隐而不发。
还有地缘政治方面的考虑,即对于帝国生命线的忧患意识。这当然也是一个好的理由,齐王兄弟内战内行,对匈奴却不熟悉,代王所居代地就在北部农牧分界线上,是汉家天下的门脸。
冒顿单于听说刘邦死了,就派人送信给吕后,居然自称:我生于沮泽,长于平野,与牛马同域,好几次到了边境,想游中国。你独身一人,我也一样,都不快活,何不找点乐子?你缺了丈夫,而我要一个老婆,你缺的我给你,我需要的你给我,这样,两人都快活。
这里提到“沮泽”,可是燕之沮泽?如齐之社,宋之桑林,楚之云梦泽,都是男女交欢、野合之地。吕后虽怒,却只能屈服,回信道:我老了,头发也掉了,牙齿也松了,走路摇摇晃晃,你还年青,有的是美人。
吕后虽狠,但还是不如当年秦国宣太后狠,秦国面对义渠,犹如汉初面对匈奴,宣太后嫁与义渠王,生了两个儿子。当秦国从内战中一恢复元气,她就出手了,一举谋杀之。秦出兵,灭了义渠,向西北拓地数千里,此番苦心孤诣,惟越王勾践可比。
汉朝当下,最要紧的是分寸,以此来考虑,也要立代王为帝,他懂得如何与匈奴打交道。代王是刘家的隐士,隐士的好处是,令人难以察觉其缺点,而猛士的缺点,往往比优点还要生猛,隐士使人有安全感,而猛士令人不安。
大隐隐于边,当吕后要改立刘恒为赵王时,他赶忙推辞,说还是愿意留在代地,他在代地已经呆惯了,熟悉牛马之域,逐水草而居。
赵地,是封王之肥缺,帝之候选,他一推辞,吕后就爽。赵地,岂可一日无王?既然刘家无人可派,那就派吕氏去。在凶横的吕后看来,刘恒还算识趣,像她的母亲薄姬,有争就让,只想过清静日子。那就放他一马,放他在阴山脚下,让匈奴人去收拾他。可匈奴人并没有收拾他,因为他不光坚忍,还很清贫。
就这样,刘恒才得以混迹于农业与牧业、汉人与胡人之间,混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时,那就是隐了。终于有一天,太尉周勃来了,请他去做皇帝,他还是推辞,“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连周勃都着急了,刘恒也就顺其自然,不再推了,带了一班人马去做皇帝。周勃好眼力,他看清了天时、地利,为芸芸众生,选了一位好皇帝。
仁者无为而治
中国历史上,不乏雄才大略的皇帝。但称得上是好皇帝的,恐怕只有汉文帝。
秦始皇是千古一帝,但不是个好皇帝,他以天下之力,遂一己私欲,所以二世而亡,亡了以后,还被人骂,在历史上遗臭;汉高祖刘邦,从民间起兵做了皇帝,这样的皇帝,本来应该很民本主义,可他却一身的无赖气,俩口子算计功臣不遗余力。汉家天下里,汉武帝最贵气,打仗、花钱无敌,可他花的都是爷爷的积蓄,他爷爷就是汉文帝;唐太宗、宋太祖,让道德稍息,靠政变当皇帝;汉惠帝很仁慈,可他还是个孩子,他无疑是个好孩子,却难以被称作是好皇帝,汉文帝是惠帝的弟弟,他像惠帝一样仁慈,还可以居皇帝身份,将仁慈化为仁政。
好皇帝的标准是民本主义,而不是做圣王,圣王同好皇帝还不一样。圣王是理想性的终极追求,而好皇帝是功利性的现实评价。圣王的使命,是使他的臣民在统一意识形态下成为圣人,如孟子所言“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好皇帝只想让人民休息安乐。
圣王不光对自己要求高,对臣民要求也高。圣王的理想就是要将臣民被圣化。大一统的精华,不光是统一天下,更要统一人民的思想和理想以及梦想,皇帝要统一天下就可以了,可圣王要求更高。中国的皇帝,大凡有点理想的,都想当圣王,没有理想的,就什么都不想。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个好皇帝而又能做的,真可谓少之又少。
汉文帝行黄老之治,没有把圣王太当一回事,人民当不当圣人,他不管,可人民过日子他要管。他要管,不是管人民,而是管自己。管住自己的欲望,不要去打搅人民,这叫作无为而治。好在他是跟着母亲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节俭如家常便饭。他一节俭,就能减少朝廷用度,就能对人民轻徭薄赋。
他本想修一座露台,一问,要花费约百金,他说,这是十户中等人家的家产啊,停了吧。他珍惜寸缕,织布不易,要求自己的夫人,穿衣服不能衣角着地,帏帐不要刺绣,以朴素为美,简约为美,这正是道家主张的。
秦始皇造陵墓,真是铺天盖地,可汉文帝却静悄悄的,陵墓很平常,依山下葬,不起坟丘,陪葬品也只用了点陶器,没用贵金属物品。他还规定,送葬不准动用车马,不准陈列兵仗,戴孝用的白布,宽不得超过三寸,治丧期间,允许老百姓结婚、祭祀、饮酒、吃肉。
有人献千里马,他不要,还下了一纸《却千里马诏》说,我出行,前有仪仗,后有侍从,好天气日行五十里,坏天气行三十里。你送给我千里马,让我一个人骑上牠,先跑到哪里去呢?诏书才30字,就可见他不但朴实,而且有趣。这样的文字,是第一流的好文字,司马迁写《鸿门宴》也不过如此,不愧为“文帝”之谥。
秦始皇以自我为中心,不仅让天下围着自己转,还与天道合一,而文帝却以民为本,把自己下放到民本主义里,从农民那里接地气。他说,农民是天下根本,把祖上留下的田——“籍田”,让我来耕种吧,我要用田里的收入,来作为祭祀祖先的供品——“粢盛”呢。这是古礼,每年春天到来时,由天子亲自主持,行籍田礼。《说文》解释,籍田者,天子躬耕,使民如借,故谓之籍。耐人寻味的是那个“借”字,颇有点家与国区分的意思。籍田千亩,乃天子私田,天子不能以一人之力耕之,以民力耕之,故曰借。
《月令》云: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庶人终亩。是说“籍田礼”仪式,依据周礼,意思意思就行了。汉文帝却是作为一项基本国策,身体力行之。为了供养祖先,他与皇后一起耕与织,向天下示范孝行和礼仪,教人民如何过日子。皇帝亲耕所获作为祭祖供品,皇后桑麻做祭祖礼服。
还下令各地官府,春耕前要劝农,贫者贷给粮种和口粮。同时,将农田税,由高祖时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人头税,由原来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改为收四十钱。徭役,每人每年一次一个月,改为每三年一次一个月。
在当时的制度下,能有这样的好皇帝,那是人民的福气。对于汉文帝,我们不应要求过多,一个再好的皇帝,都不可能给人民带来民主制,圣王也不可能,这是由王权的本质决定的,他可以坚持民本主义,但不可能搞民主制,尽管他的民本主义不仅仅是主义,还是措施。
他下《恤民诏》说,方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不乐,为民父母将怎么办?所以赈贷之。
数十字诏书,简明如《老子》,生动似《论语》,便将天地之仁,以民为本道尽。可谓文如其人,至简至朴。
《除肉刑诏》说: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错在谁?是在朕德薄而教不明?吾甚自愧。今人有过,教化未施而先加刑,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这难道是为民父母的意志吗?诏除肉刑!
由仁者之心,发为仁者之文,发以为政,则为仁政。然其仁政思想不出于儒家,而是出于道家老子。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何况肉刑也!
天上出日食了,不是小事,是天象示警,天子要有反应,不同的帝王,反应当然不一样。秦始皇向外反应,从不自我反省,听说东南有天子气,他便前往镇压之,听说“亡秦者胡也”,他就派蒙恬率秦军三十万众去燕、赵之地修长城,这样过度反应,其实是不自信,不光殃及其民,还祸及其子孙。
可汉文帝却没有那样反应,本来日食,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臣弑君或外寇入侵,他却引咎自身,下《日食引咎诏》,只涉及他一人。他说:朕闻之,天生民,为民设君以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灾,以惩戒不治。天下治乱,在朕一人,举贤良方正若能直言谏朕之人,可以匡朕之不逮。
他说日食是因为他“不德”引起的,与他人无关,给臣民吃了定心丸,还乘机提拔一批贤良方正之士,来批评他的缺点,指出他的过错。有没有引蛇出洞的意思?没有。他很自信,不需要这种阴谋,尽管这种阴谋《老子》里也有,而申韩之术里更是比比皆是,可他都不要。
为什么?因为他很仁慈,仁者如山,有着伟大的定力,当年,他就靠了伟大的定力,折服了周勃这样的猛士,如孟子所言,仁者无敌!文帝从来就不想君道同体或圣人革命,去受天命、做圣王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相反,他认为做圣王的成本太高,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人民都受不了。
他不想受天命,只想接地气,受天命的事,他留给了孙子。
政治要过节俭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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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经济观察报》, 2014-10-20;原标题为《一个民本主义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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