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应当是一九八五年的修改版本,但未经核实。不过有别于2002年花千树所出《中国的前途》增订本。于该增订本中,张五常有这样的说明:“这次2002年再版,不拘小节,我‘把资本主义’的括号删去了。译文由我自己再修改。”)
一九八五结集序
只不过是四年前所的论著,今天读来,恍若隔世!读者们阅读关于现代中国的文章,要注意日期,就是书写与发表的日期也应分清楚。因时而变可能误导;因地方不同而异也是一个困难。虽然我不断地查询各地的发展情况,但不能够多花时间亲自到各地观察,是引以为憾的。
重读四年前所写的文章,看今日的中国,我对自己昔日的推断在大致上是满意的。但假若我能预先看到今日的中国,然后回到四年前再写这论文,会有什么不同呢?答案是:理论不用改变,事实发展的推断在大致上也不用改变;但因为我忽略了两个要点,有些地方是要补充的。这两个要点,在当时我应该是可以看到的,但却被忽略了。这说明用经济理论作推测可以做得很准确,问题就是有关的局限条件及假设想得够不够周全。
我第一个重要的忽略,是在当时我没有问:假若中国要走近乎私产的制度,农业与工商业哪一样比较容易改革?前者远为容易是很明显的(见《城市改革的困难》)。要是我在四年前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就不会低估了中国改革的速度,不会忽略了环绕城市的农民生活的特别改进,也不会漠视了未来的大搬迁的压力。
当时我问:在工商业的改革中哪一种最困难?答案是:政府容易掌握垄断权利的行业。我于是推断了邮局、电话、石油、交通等行业不会迅速地私产化。这观点现在仍然适用。在当时我也问:土地与劳力,哪一样较为容易私产化?答案是:劳力。这观点也是对的——劳力的转让权在中国已开始浮现了。但我没有问农业与工商业的不同程度的改革困难。一个显浅而又顺理成章的问题被忽略了,推测就有失误。我希望学生们能从这一个例子中体会到“浅问题”对思考推理的重要(见《卖柑者言》内的思考的方法)。
第二个重要的忽略,就是在四年前我没有问:在共产与健全的私产制度之间,有哪一种界定权利的制度可以持久地存在?答案是:以分类管制而界定贪污权利的印度之路。我一向知道在共产与私产之间是有着多种不同的管制及“福利”制度;我明白混乱不能久持,也清楚地指出了中国在可见的将来只会走向“近乎”私产的路。在当时,我以为多种管制是在过渡时期中无可避免的必经之路——这观点是对的,但我却忽略了因管制而引起的贪污可以被用来界定权利,因此可以治乱。我现在不敢肯定中国是向这方面走,但我认为可能性是不小的。
在《贪污的后患》一文内,我指出政府管制会为便利贪污而起,而贪污亦会阻碍管制的解除。这个观点,在一九七零年我跟史德拉(G·Stigle r )辩论管制的成因时就曾提及。但在四年前我却没有想到贪污的权利可以被界定。这一个要点是我在写《贪污的后患》时突然间想到的。想到了这一点,再想想中国近来的发展情况,我就掷笔兴叹!
本译文的重印,让我有机会大幅度地修改了文字。但这修改是以原译为本。我希望将来能将关于制度转变理论的那一部分重写。到那时,中国的经验会给我新的启示。
一九八三译序
一九八零年末,英国经济事务学社邀请我用大约五百字对本文题目发表意见,据说是因为英国政府当局对这问题颇感兴趣。我当时推却了邀请。但其后许多朋友都不约而同地向我提出类似的问题,而英国的邀请人亦坚持我推却的理由不足,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试写。
在动笔之初,我对中国的去向毫无认识。先入为主的意见没有科学价值,而推断又必须要有理论根据。因此,我在八一年初的思索探讨,只集中于经济体制转变的原理。这个原理果真不易,难怪十几年来这么多经济学者在这方面碰壁。我朝夕思索三个多月,反复推断,但是片段的分析总是连不上。幸而在五月的一个晚上,我无意中将交易费用一分为二,一个较为完整贯通的理论总算显现出来了。
要写论文,就先要有话可说,这是已故的夏理•庄逊(H•ar ry G•Johnso n )十多年前,要我记着的。既然有话可说,我就决定借题发挥,将不同经济制度的不同运作向中国同胞们解释。所以原定五百字的短文,竟写出二万多字。心想经济事务学社收到了长达七十多页的初稿,必定大吃一惊;没想到两星期后,收到刚退休正在渡假的老编来电,说他们打算立刻发表,不用修改。
这个反映反而难为了我。我曾在稿件的附信上言明,由于文章坦白,恐会开罪中国人,所以可能决定不发表。但编辑在电报后的补信,却已定明出版日期。我好不容易将这日期延长数月,修改了两次才付印。
除了编辑的不断鼓励外,我决定发表的原因有二。一、高斯在看完初稿后,多次和我研讨,大致上全部同意我文内引用高斯定律所演变出来的理论。高斯对经济制度运作理解的深入,前无古人,且对中国的经济前途常深表关怀。他既然对这篇论文有偏爱,我又怎能令他失望呢?第二个原因,就是我一向喜欢将初稿寄给朋友们批评。但没想到这次投石问路,几间大学竟将此稿列入课程读物,而一家石油公司甚至复印一批,分发给职员。既已成为公众读物,我又怎能不发表呢?
论文的定名非我所愿。我一向反对用“资本主义”或任何带有“主义”在内的名词,原因是我对各种“主义”的现有定义,一向不满。经济制度是产权结构的问题,与空泛不着边际的各种“主义”无关。何况“资本主义”一词在中国是入了黑名单,我们又何必再提及?就连资本一词也应免了。所以在论文出版前数星期,我尝试改题目。编辑的回电却坚持他选的原名富吸引力。经过几次来回电报,我赢得的就只是在“资本主义”一词上加引号。这引号的一个重要用途,就是表示在引号内的字眼另有别意。
这篇论文得经济学友侯运辉翻译,又蒙好友岑逸飞 杨怀康修改,谨此致谢。
一九八二原序
因为我曾经和中国同胞一起挂饥抵饿,我感到有责任藉这篇文章向他们解释经济制度的运作。又因为血浓于水,我下笔时就不能无动于衷;这丝感情的流露,应该理解为我对同胞们的至诚关注。
有关中国的报道,常有歪曲。在这一篇论文里,我尽可能依据朋友和我自己个人的观察。不少熟悉中国的朋友都曾经帮助我考核文中的例证。我特别感激巴塞尔(Yoram Barzel )、高斯(R•H•Coase )、轩恩(Paul Heyne )、严保拉(Marion Impola )、马年华、舒尔滋(Theodore W•Shultz )、施尔敦(Arthur seldon)和杨怀康各人所提供的意见。当然可能存在的错误,是应由我个人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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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 金钱 +10 经验 +5 奖励 2008-12-19 18:2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