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一生里,常会出现某些闪烁有若纯金一般的时刻。如果,如果我们能够将时间久驻留在那一霎间将它凝冻起来,这个世界必然有如天堂。
如果那曾是一场美丽的旅程,回想起来时,总有一丝怅然和不舍。那种滋味,永远交织着相聚时的欢悦和分离时的疼痛。这些美和疼,是内心最深沉的一部分。也因为有了它们,方才成就了我的生命。”

三毛与丁松青
晚会之后的第二天,是个冷冷的冬日,三毛和我走到清泉河边,然后我们过了吊桥到村子另一边去。几个年轻朋友和我们一道。
就在那儿,隔着河正对教堂的地方,三毛找到了她的梦中之家。一栋又老又破的红砖房子,好几年没人住了。但景观真是没话说--就盖在俯视整个河谷的悬崖上。
三毛在房子里来回踱着,好像对屋顶的破洞,倾颓的墙壁和满地的垃圾视若无睹。她觉得这里太美了,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打算如何整修这房子,来变成她的梦中之家。当然,这是个幻想,也许是好玩的游戏--不过我也乐于参与。
三毛最喜爱的一本书就是《小王子》。书中她最喜欢的部分是狐狸每天在同一个时间来看小王子,直到他们成为朋友,所以她在信中提到的梦中之家,也是给小王子等待朋友——那只狐狸——的地方。
三毛谈到她多么想修复这栋房子,并想拿出一点钱来让我们动工。接下来的几个礼拜,一群年轻人就照着她的蓝图来施工。同时,我也收到了这些信:
关于那座小红砖屋,小王子昨晚告诉我,等他回来探望飞行员的时候,他很乐意自己住在那里,到时他可能会带着他的玫瑰,他一生唯一拥有的那朵玫瑰。在那里,那座红砖屋的门有时可以打开来,因为狐狸也许会“准时”在下午四点去拜访他。请将这座屋子留给小王子,而非给作家、学生、神父或修女,也别留给鼓或吉他……毕竟那些人有你的教堂可去。小王子几乎是哭着对我说的,他说他没办法再回到撒哈拉了,但是他需要一个地方,在那里,他的星星就在他的头顶上,在那里,他可以没有乡愁,好好休息。请将那里命名为“安静之家”,那里有平和,有只有大自然才能赋予的宁静,而且绝不会有寂寞。Barry,小王子是我们的朋友,留给他吧!等待他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从一颗叫做加州的星星再次回来呢?
啊……梦啊……
如果要在安静或平安之家间选择,就请取名为安静吧!我们可以创造一些“旗语”……啊……我不会再对这座屋子多做着墨了。只是,如果这座屋子的屋顶很高,我会很想在里面建一间阁楼。如果有很多狐狸来拜访小王子,它们可以睡在榻榻米上,小王子便自己睡在楼上。对某些人,像对丁神父,对三毛,或对小王子来说,独处永远是最重要的时刻。请再等等我,Barry,等我回到清泉,让我看看那座屋子。我想请你将屋子的一个角落留给我,也许我可以在那里摆些书。请将他人与我隔开吧!看在我比你早发现那座屋子的份上,就让我的角落只属于我吧!你看,我们要为一个角落打起架来了。拜托,拜托给我一个角落,只要一个角落就好……我想要一个角落,划一个角落给我吧!请划一个角落给我……
……
告诉清泉的人,我爱他们。希望李伯伯身体好一点了,我很爱他。我最爱的是他。
这封信里,三毛并附上了她画的清泉地图:

Barry,虽然我还没看过清泉那座红色梦屋里面的样子,但我却是时时刻刻想着它的。你那栋新房子,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了,如果可以进去参观我会非常高兴的。你觉得……啊……我为什么开始谈起我还没见过的事物呢?这次我回去,我想至少我可以带些毯子、盘子,再带个中国锅去你的新家给你,再带些书……我一想到这些那些,就觉得好欢喜。啊……我真是爱做梦。
三毛在五月时回台湾,但没留多久,她还要再去美国——这次是为了动癌症手术。

小红砖房的台阶路
走前,我们在台北碰了次面,又谈到房子的事。那时她做了个决定,房子是大家的,不是她一个人的。为此,她写了那篇有名的文章登在报上,欢迎大家到她的小屋去玩——从此使我们的电话响个不停。后来,我接到了这封信:
我写了篇关于我如何遇见清泉梦屋的文章,下一个星期就会刊在最大报《联合报》上。请你哥哥寄一份给你吧!到时也许我已经离开了。
……
我亲爱的弟弟,你知道每一个人都要怀抱梦想。如果没有梦想,他们只是为活而活罢了,但我不是,我热爱这种爱、梦想、体谅、平和,我一生都会在心中保有着梦想,它能鼓励我,安抚我。虽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会时常与你相见,但分离又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你那晚离开后,我在空荡荡的台北街头开着车到处走,直到天都亮了,我才回家,坐下,开始写作,在五个小时里我写下了七千个字。我却并没有写下我的感觉,我只知道我得到那座梦屋了。文末,我写下了你的电话,要青年朋友们去住我的房子,而你会帮助他们。那篇文章是关于一座屋子,一个梦……
能和人分享我们所拥有的,是如此美好。没有办法拥有我的屋子当然令我难过,但我的灵魂之爱不会是自私的。我给予人们我的屋子、我的心、我的梦、我的记忆、我的生命,日复一日,只增不减,这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欢喜和富足。我想,没几个人能懂得我有多快乐,但你一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