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16年第38期 出版日期 2016年09月26日
数千万甚至过亿元的高管私分公款、员工违规配资持股疑案背后，暴露出恒丰银行公司治理混乱


文 | 财新记者 吴红毓然 于宁
　　恒丰银行高管私分公款案爆出四个月后，现任高管与前任高管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公开化。
　　9月21日晚，61岁的恒丰银行原行长栾永泰，通过新浪微博发布实名举报信，举报该行现任董事长蔡国华私分公款等行为。这是继9月20日栾永泰及其代理律师王令发表亲笔签名的公开信、律师函之后，第二次公开表态。
　　据财新记者了解，此后的9月22日上午，恒丰银行召开了党委会。9月13日，恒丰银行曾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动员全行1.1万员工签名公开信、自愿揭发前行长栾永泰，称“栾永泰及利益团伙目的，就是想将恒丰银行据为己有，成为私有财产”。
　　2013年11月，48岁的蔡国华从山东省烟台市委常委、副市长兼市国资委党委书记的职位上，空降恒丰银行出任党委书记、董事长。
　　此后，恒丰银行人士变动频繁。2014年2月，恒丰银行主持工作的原副行长栾永泰升任执行董事、行长；烟台市银监局原局长毕继繁出任恒丰银行执行董事、副行长。2014年底，栾永泰提出辞职，2015年4月，辞职获批。2014年10月，已于2013年12月中旬到龄退休的恒丰银行原董事长姜喜运，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2015年1月被开除党籍。 2015年8月，民生银行原党委委员林治洪出任恒丰银行行长。
　　2016年5月，据《华夏时报》《中国产经新闻》、腾讯财经等媒体报道，他们获得的举报材料称，恒丰银行现任董事长蔡国华存在“涉嫌私分巨额公款、违规推行员工配资持股计划”等问题。四个月后，栾永泰向媒体承认自己拿了钱，此举使他和蔡国华公开站到了对立面，双方矛盾激化，也暴露了这家银行存在严重的公司治理问题。
　　据财新记者了解，5月银监会派出了小组前往恒丰银行了解情况，但后续无实质性动作。有恒丰银行员工告诉财新记者，目前监管部门未对此事采取措施。截至9月22日晚，银监会未回应财新记者的采访申请。
　　恒丰银行现为全国性股份制银行，总部位于山东烟台，其前身为1987年成立的山东省烟台市住房储蓄银行，于2013年改制。截至2015年12月末，该行总资产1.06万亿元，净利润80亿元，营业收入238亿元。
　　截至9月22日晚，恒丰银行亦无正式回应。
私分公款疑云
　　对于恒丰银行多位高管到底是否私分巨额公款，相关方各执一词。
　　2016年5月，《华夏时报》等媒体报道称，2015年3月至4月间，包括蔡国华在内的多名恒丰高管，通过在香港东亚银行的账户接收巨额资金，并在境内分行完成提取。该笔资金总额至少在5000万元以上，甚至过亿元，其中蔡国华领取了3800万元。这笔资金的发放未通过董事会、职工代表会或者股东会的审议。
　　对此，恒丰银行予以否认。5月19日恒丰银行法律合规部声明称：“相关报道中关于我行高管通过香港某银行在境外私分巨额公款一事严重失实，我行从未在香港为个人开设银行账户。我国目前对资金出入境有完备的外汇管理规定，相关报道中所提及的我行巨额资金出入境行为，既不符合逻辑，也缺乏常识。”
　　据财新记者了解，在恒丰银行高管分钱一事曝光后，东亚银行进行自查，负责开户的经办人员已经离职。
　　5月24日，恒丰银行通过官网发布律师声明：“近期，一些媒体发布恒丰银行员工持股计划，高管人员私分巨款等严重失实的新闻，误导社会公众，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也损害了恒丰银行的名誉。”
　　不料，已在2015年6月正式离职的栾永泰，在今年9月11日向《南方都市报》承认了私分巨款。他说：“分钱的事情的确是有的，我当时收到了大约2100万元多一点。”他对《南方都市报》称，恒丰银行其他高管也有得到分红，数额在几百万到几千万元不等，但因为恒丰银行实行的是密薪制，所以他不清楚其他高管分到的具体金额。栾永泰还称，当时恒丰银行人力资源部找到他说分给他一笔钱，他第一反应是不合适，随后人力资源部称这是对他辞职之前工作的奖励，栾永泰遂接受。
　　9月20日，栾永泰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表示，“《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拿着东亚银行的对账单来找我核实，我觉得应该对媒体说真话，就承认了。”
　　栾永泰对财新记者称，参与分钱的高管约有20人，但不清楚别人分多少，亦未听说这笔款项是否被处理。他向财新记者解释了自己拿钱的依据，“主要是2015年辞职时的奖励。我从2009年到2013年担任副行长全面主持工作，但这五年的年薪和行长助理是一样的。”
　　恒丰银行2014年二级资本债券发行说明书显示，栾永泰与姜喜运一样，是恒丰银行元老。他于1988 年10 月调入烟台住房储蓄银行，历任基金科副科长、开发区办事处副主任、开发区支行行长、总行副行长。改制后，栾永泰出任恒丰银行副行长、董事、党委委员，2009年起主持工作，于2015年辞职。
　　据财新记者多方了解，栾之所以突然为举报蔡国华提供了人证，还是与恒丰银行前任董事长姜喜运案有关。但栾永泰本人未回应财新记者相关问询。

蹊跷的员工配资持股
　　巨额奖金未经董事会审议，钱从何来？
　　今年5月，《时代周报》等媒体在跟进报道中称，资金来自上海衍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衍溢），后者由20个自然人间接控制，其中包括蔡国华、毕继繁等恒丰高管。报道称，该公司与恒丰银行推行未果的员工持股计划有关。
　　彼时，《时代周报》《中国产经新闻》等媒体报道引用来自某股东的举报材料称，恒丰银行推行了配资员工持股计划。根据员工层级的不同，自筹和融资部分的比例亦不相同，比例分别是2∶8、3∶7、4∶6，级别越高，个人自筹的比例越低。该方案于2015年6月已实施，且员工根据不同级别已经交款。
　　5月19日，恒丰银行回应表示，“目前我行正与监管部门积极沟通中，鉴于相关工作尚需时日，暂缓实施员工股权激励计划，将严格依照国家法律法规及监管部门审批通过的方案要求予以推进。”
　　有多位恒丰银行员工对财新记者表示，他们通过兴业银行烟台分行配资购股，共计100亿元，现在股份已退回。不过交款之后，并无分红，亦无利息；配资资金去向，亦不得而知。接近恒丰银行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这笔员工持股计划最后以268亿元入账，凭空多出168亿元；在违规员工持股被媒体曝光后，这168亿元又离奇不见了。这相当于，恒丰银行的注册资本骤升骤降，却未报相关监管部门。
　　财新记者从多位恒丰银行人士处获悉，由于是从兴业银行烟台分行贷款，恒丰银行为此付出了8.44亿元的利息，该笔利息未经董事会审议，直接支付给兴业银行烟台分行。令人好奇的是，这笔费用该从该行什么名义走的呢？
　　9月16日，财新记者获得的恒丰银行“总行9月13日会议精神传达”显示，由于员工持股暂缓，拟全员降薪50%。“以蔡国华董事长为首的新一届领导班子着力为全体员工谋福利，积极推行员工持股激励机制。由于栾永泰团伙的不法行为，实施了一年的股权激励计划被迫暂停，这使全体员工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的损害。迫于该不法事件的影响，总行又不得不实行降薪计划，降幅将达到50%，严重影响了员工的收入水平，影响了员工的士气。这全要归罪于以栾永泰为首的团伙。”
　　栾永泰则在9月21日的举报信中表示，宣布降薪是“故意将我树立为恒丰银行全体员工的公敌，故意制造全体员工对我的仇恨”。9月22日，恒丰银行多位员工通过微信等通讯工具，转发《北京青年报》的报道“恒丰全员降薪五成，前任行长称不背锅”。
　　据财新记者了解，截至本刊发稿时，所谓全员降薪50%的政策并未在恒丰银行真正兑现。
上海佐沣平台角色
　　私分巨款疑案中，由恒丰银行多位高管参股成立的上海佐沣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佐沣），扮演了关键角色。
　　据《华夏时报》报道，私分的巨款，是从上海衍溢向高管的东亚银行卡内汇入的。据财新记者了解，恒丰银行内部已于2016年年中承认，与东亚银行有合作，因而办卡。
　　上海衍溢成立于2015年2月，注册地在上海自贸区浦东大道2123号3E-2352室，法定代表人为胡宗亥。工商资料显示，2015年5月，上海衍溢的工商资料发生变更。变更前，蔡国华、栾永泰、毕继繁等恒丰银行高管均为该公司股东，后变为上海佐沣独资，注册资本由10亿元变更为1000亿元。
　　上海佐沣成立于2015年4月20日，亦设在上海自贸区，法人代表为胡宗亥，高管为蔡国华、胡宗亥及宋恒继，而栾永泰已不在该公司的股东之列。
　　胡宗亥何许人？公开资料显示，胡宗亥今年36岁，从2001年2月至今任职于广东盛唐律师事务所，从事律师工作，现为广东盛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2011年6月至今任四川沱牌舍得酒业股份有限公司独立董事，2014年7月至今任中捷资源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独立董事，2015年1月起出任万福生科独立董事。
　　从工商资料可见，恒丰银行多位高管参股成立的上海佐沣是重要的投融资平台。据恒丰银行内部人士称，2015年初搞员工持股时，可能拿购股款进行了一些对外投资。
　　除了上海衍溢，上海佐沣还投资了七家投资管理公司：上海佐基、上海佐润、上海衍融、上海佐瀚、上海衍涌、上海衍君、上海衍远。
　　恒丰银行2015年报显示，该行新晋第五大股东为上海佐基，持股7.63%。
　　上海佐基还投资了云银联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恒丰银行首席信息官司继平为云银联盟法人代表。9月22日，财新记者在银监会例行发布会后追问司继平，他表示，自己已不是该公司法人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佐润则有100个对外投资，主要是烟台佐沣系列的投资中心（有限合伙），比如烟台佐沣叁号、伍号、玖拾玖号投资中心等。这些有限合伙投资中心共同投资了几家实体企业：江苏正阳置业有限公司、合肥高见商务会展有限公司、南京无线电有限公司、江苏五友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上海天积实业有限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江苏正阳置业于2013年持有恒丰银行4.16%股权，江苏正阳置业亦是江苏汇金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江苏汇金）股东，后来将股权转让给了恒丰银行另一家股东——成都门里投资有限公司。
　　上海佐瀚则投资了杉杉控股旗下的宁波艾鼎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杉杉控股的母公司——杉杉集团曾是君康人寿大股东。从各个渠道的历史资料来看，君康人寿和恒丰银行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存在不少的资金合作。
君康人寿“过桥”
　　9月5日，君康人寿公开宣布收购恒丰银行3.26亿股，按恒丰银行2015年报披露的118.95亿股总股本计，相当于2.74%。这是在君康人寿《关于受让恒丰银行股份有限公司部分股权所涉及重大关联交易的 信息披露公告》里披露的。
　　此外，财新记者获得君康人寿另一份报告显示，君康人寿从江苏汇金受让股份的价格为每股5.45元, 不高于资产评估结果。由此，君康人寿耗资近18亿元收购恒丰银行近3%股份。
　　前述报告亦称，江苏汇金间接持有君康人寿19.2%股权。
　　君康人寿2013年从正德人寿更名而来，2014年9月杉杉集团董事会主席郑永刚成为君康人寿董事长。当时，君康人寿注册金20亿元。
　　君康人寿作风激进，在2015年2月因偿付能力快速下降，被保监会采取监管措施；在2015年10月因违规“打新”被证券业协会列入黑名单，六个月内不得参与新股申购。截至2016年一季度末，君康人寿净亏损20.1亿元，几乎吞掉过往六年所有利润。2014年君康人寿净利润10亿元，到2015年净利同比下降超90%至6235万元。
　　君康人寿为符合监管要求，不断增资。至2016年4月，君康人寿增资至62.5亿元，其间股权发生转让。财新记者获悉，9月22日君康人寿召开董事会，59岁的天安人寿总经理郭自光将出任君康人寿董事长兼总经理。郭自光曾任新华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财务负责人、资源管理中心主任等职务。
　　据财新记者多方了解，君康人寿的增资资金，主要来自恒丰银行表内外资金的支持。彼时，负责这部分业务的为恒丰银行资管部总经理李晓强。不过，今年9月初，李晓强因在华夏银行供职期间涉银行间债市利益输送案，被徐州警方带走。
　　据君康人寿官网披露，截至2015年末，该公司注册金为38亿元。宁波市鄞州鸿发实业有限公司和浙江波威控股有限公司分别均持有26.32%股，并列第一大股东。上海华服投资有限公司、福州天策实业有限公司、福建伟杰投资有限公司、美好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分别持有19.7%、10.5%、10.5%、6.6%。
　　值得注意的是，工商资料显示，江苏汇金为宁波市鄞州鸿发实业有限公司股东之一。
　　自2013年改制以来，江苏汇金一直是恒丰银行的前十大股东，从2013年到2015年，分别持有7.25%、6.49%、11.01%的股份。工商资料显示，江苏汇金的股东之一上海佐基，穿透后是蔡国华等恒丰银行高管。
　　据恒丰银行2015年年报，该行前十大股东分别为，烟台市国资委旗下蓝天投资控股有限公司（19.4%）、新加坡大华银行（12.4%）、江苏汇金(11.01%)、上海鲁润（8.42%）、上海佐基（7.63%）、厦门福信银泰投资有限公司（5.4%）、上海国正投资管理有限公司（2.59%)、上海国之杰投资发展有限公司（2.54%）、成都门里投资有限公司（2.48%）、北京中伍恒利投资发展有限公司（2.47%）。
　　其中，成都门里及北京中伍恒利曾被媒体爆出，2014年有40亿元融资违约，是由恒丰银行刚兑化解。
　　当股东、高管内讧揭开了恒丰银行盖子的时候，令外界好奇的是，恒丰银行的这些股东里，究竟有多少家其实是管理层直接、间接控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