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国华威大学荣誉教授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Robert Skidelsky)为英国《金融时报》撰稿 2009-08-13

可想而知，我们当前遭受的经济冲击会让人们质疑经济学的地位。据报道，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曾质问一位专业人士：“为什么没有人预见到危机？”英国社会科学院(British Academy)举办了一场研讨会，试图回答这一问题，英国《金融时报》也组织了讨论。

鉴于经济学自我宣称的说法，女王的问题可以理解。自18世纪现代经济学诞生以来，经济学就自我标榜为具有预见性的学科，与自然科学相似。既然一年前的未来包括了当前的暴跌，而经济学专家（有一些人例外）未能预见到这场暴跌的来临，其自命科学的说法自然就变得不足信。经济学被揭露出不比其它社会科学更高明。人们不可能想象女王在……比如说9个月后，质问一位重要的政治学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工党会赢得选举？”她明白这不是政治学家能够肯定预测的事情——无论他花多少时间研究当前和过去的民意调查。

然而，女王的问题是错误的，因为这个问题从表面上认同了经济学具有预测性的说法——这是经济学区别于其它所有社会科学的一个特征。卡尔•波普 (Karl Popper)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反对人类行为有可能被预测：人们不可能预测一个新发明，因为如果能够预测，他就会发明出来。然而，如果假设在一个稳定、反复的世界，理性行为者可以有效地利用其获得的信息，他这种观点就不能成立。在这种环境下，不确定性消失了，被可估算的风险取代。虽然可能出现动荡和错误，但它们会彼此抵消，因此平均来说，人们会得到他们预测的结果。

这种观点的一个重要含义是，股票总是被正确定价。这是在金融经济学上占支配地位的有效市场假说的基础。它令银行家盲从于自己的数学预测模型，令政府和监管机构低估金融市场内爆的可能性。它导致了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所称（在他卸任美联储主席之后）的“全球性低估风险”。

它还使得人们对主流宏观经济学产生了怀疑。有效市场假说只是近年大出风头的新古典学派的一个应用理论。该学派宣称，分散的市场体系总能达到充分就业状态。芝加哥经济学家反对政府干预经济，他们宣称，任何一贯的政策组合都会被人们了解和预测到，因此将是无效的。由于人们——显然包括10%左右的失业人口——能够正确预期并随机应变，他们已经处于有利的地位，“刺激”政策注定会失败，甚至会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这样看来，衰退是“最理想的”。

大多数不了解新古典经济学的人以为，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70年前就驳倒了这些谬论。它们再次出现，不仅是凯恩斯宏观经济政策未能预测或处理上世纪70年代经济“滞涨”的结果。它反映出，经济学存在对人类行为做出理想化解释的一贯倾向，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称之为过度抽象的“李嘉图恶习”(Ricardian Vice)。只有通过想象存在一个由互动机器人组成的机械世界，经济学才能获得严谨、预测性科学的地位。但建立在牛顿物理学基础之上的机械构造，能够告诉我们多少有关人类行为动机的事情？

在FT.com组织的辩论中，来稿中最有趣的一种观点是：凯恩斯之后的经济学家本应将自己的学科与其它有关人类行为的社会科学结合起来。凯恩斯开辟了政治经济学的道路；但经济学家以复杂的数学为掩饰，选择了退化的、将之分开的研究程序。当前的危机给了我们一个再次尝试的机会。

重建经济学必须从大学开始入手。首先，经济学专业的学位应涵盖广泛课程。他们应该把凯恩斯的名言“经济学是道德科学而不是自然科学”作为座右铭。具体来说，不仅应该包含基础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标准课程，而且还应包括经济和政治史、经济思想史、道德和政治哲学以及社会学。某些专业课程可在最后一年开设，但应该大幅降低数学在学位课程中的比重。这是对牛津政治、哲学和经济(PPE)学位以及剑桥道德科学的传统的回归。

除此之外，把宏观经济学与微观经济学的研究生学习分开或许是有益的。微观经济学课程应该和目前一样，着重基于一系列狭义假设的模型建设和测试。它们的应用范畴是我们对未来有可靠认识的领域。然而，宏观经济学是治政之道的基本部分，应该结合相关科目进行教授。

重建经济学的目的，显然是保护宏观经济学不受数学家方法和习性的侵蚀。只有这样拓宽后，我们才能为那些对社会有用的人提供合适的教育。这些人才的哲学和政治素养与数学能力对社会同样有用。

译者/君悦

本文作者斯基德尔斯基勋爵的新书《凯恩斯：大师归来》（Keynes: The Return of the Master）将于9月份由Allen Lane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