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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9
网络产生递增收益的两条根本途径  汪丁丁
为什么网络经济的特征之一是规模收益递增呢?如果‘网络’只是一种虚拟的组织,它怎么会使得每个人的平均收益随着它的规模增长而增长呢?严格地说,网络,不管它怎么发达,毕竟只是‘交往手段’,它不必定带来随规模递增的平均收益,它能够产生递增收益当且仅当它能够被人们有效地运用。
在这篇文章里,我试图说清楚收益递增的两个根本原因:(1)分工与专业化的发展,(2)创新机会的扩张。这两个原因都是亚当.斯密在《原富》第一册里面讨论过的,即当分工与专业化的深度和广度增加时,劳动生产率(对斯密而言就是“平均收益”)随之增长;而分工与专业化的发展带来创新机会的增长,后者促进新工具的设计和推广。这导致进一步的分工与专业化,这一‘收入与分工’共生演化的过程后来被扬格(A.Young在任皇家经济学会主席的就职演说中)叫做“经济进步(economic progress)”。
从这两个根本原因出发,人类交往手段的进步---马车、火车、航空、电讯、万维网、,之所以产生了收益递增现象,不外是由于这些交往手段促进了(1)分工与专业化的发展,或者(2)促进了创新机会的发展。换句话说,存在这样的可能:先进的交往手段与落后的社会经济机制无法相适应,从而无法使平均收益随交往规模的扩张而递增。
让我首先给出我理解的‘分工与专业化’导致收益递增的原因。必须指出,由于历史的原因,对经济学而言,这是一项尚未完成的工作。因为斯密和扬格在他们各自的上引著作中只对分工及专业化所带来的劳动生产率(及人均收入)的提高作了说明,却没有给出严格的证明。经济学进入‘新古典时代’以后,由于‘收益递增’不被主流经济学接纳,所以,对它的成因的研究也就不重要了。这一局面到了 1990年代开始改变,随着网络经济现象的崛起,主流经济学不可能继续无视规模收益递增现象。那么经济学家到今天为止给出过任何关于‘分工与专业化导致递增收益’的解释吗?就我的阅读所及,答案是否定的(读者不妨在网上检索“increasing returns economics”或翻阅一下各种经济学教科书,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类解释)。
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必须把‘收益递增原理’放置于实证研究的成果上。这一实证的基础是德国心理学派领袖埃宾浩斯(H. Ebbinghaus)在1885年著作(《记忆》)中发表的所谓“遗忘曲线”,见图一。

埃宾浩斯报告说,如果从被试人第一次接受信号刺激的时刻开始计时并转移其对信号的注意力,那么随着注意力从记忆对象缺席的时间的延长,就有图一所描述的‘遗忘曲线’:记忆内容被遗忘的量呈‘边际递减’---每一时间单位内新增加的遗忘量随时间推移而减少。如图一所示,即便时间趋于无穷,也仍然有些内容留存在记忆中永不遗忘。据此,德国心理学派的传统看法之一是:人的大脑从来不会遗忘,所谓‘遗忘’其实是一时检索不出来。
图一意味着,如亚当.斯密指出过的,从一个工作转换到另一工作会防碍工人对材料和技术的熟悉过程,从而降低劳动生产率。一位制针大师如果不服从分工的话,他在一天之内充其量能够打造的别针也绝不会比一个18人的制针合作团队平均每人每天打造的别针多。事实上,后者的劳动生产率是前者的几百倍。分工是为了使每个人都专注于一项工作上,从而注意力不会发生转移。‘专业化’等价于图一中没有‘注意力缺席’的情况,即注意力随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从长期记忆中检索出所需要的信息,这表现为人们所说的“专家经验”。
不难论证,如古典经济学家已经论证过的,一切生产成本最终可以转换为‘劳动’和‘土地’这两种要素(‘资本’是中间产品)。同样不难论证的是,经济发展的最终收益应当表现为单位产品内所包含的劳动时间的节约,人们用‘劳动生产率’(而不用‘土地生产率’)来近似这一经济效果。
于是,图一所刻划的曲线,在分工与专业化的作用下可以理解为单位产品包含的劳动时间随着注意力缺席的减少而下降的过程。这在我看来是经济学从心理学及行为学经典成果中能够借鉴的最重要原理之一(仅次于神经生理学的韦伯定律---神经反射强度随单位时间内刺激强度的增加而边际递减---“边际效用递减”)。
既然专业化可以不断降低单位产品的劳动成本,为什么在以劳动为核心要素的现代生产中人们不把专业化过程推行到极端呢?贝克尔(G. Becker)等人在1992年哈佛大学经济系学刊(QJE)上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来解释这一现象。他们的结论是:分工及专业化受到协调分工的成本的限制,因此存在一个有限的均衡的分工与专业化程度,这一均衡由协调成本与专业化的好处在边际上的相等来定义(见图二的上图)。
在图二的上图中,D是分工与专业化的边际收益曲线,向下倾斜;S1S2是分工与专业化的边际协调成本,如贝克尔所论证,向上倾斜。这是因为,当参与分工的人数按比例增长时,人际交往的总次数按指数增长,故协调分工的人均费用以高于人数增长的比例增长。这样,S曲线与D曲线的交点决定了最优的专业化程度及分工协调成本。
互联网的使用可以大大降低分工的协调成本(在合适的制度中),这相当于图二上图中的边际成本曲线从S1移动到S2。相应地,协调成本从P1降低到P2,使得均衡的专业化程度从K1增加到K2。互联网作为人际交往手段的这一‘协调成本’效应是它实现规模收益递增的根本途径之一,这一点从图二的下图看得很清楚。那里的横坐标与上图是一致的,而纵坐标表示产品的平均成本(而不再是分工的协调成本),AC是对应于不同专业化程度的平均成本曲线,它是从图一的学习(遗忘)曲线推导出来的。当专业化程度从K1增加到K2时,产品的平均成本从a下降到b

现在讨论互联网用以产生规模收益递增的另一根本途径---促进创新,这是目前所谓‘新经济’的经济增长的主要源泉。
首先,图一所表现的‘学习/遗忘’曲线在这里被重新理解为交往学习曲线。这是两位哈佛商学院的经济学家的创造,他们论证说,新的经济是关于“体验”的经济,在这一经济中,企业沿‘学习曲线’降低平均成本的努力主要表现为企业在与客户的交往反馈中获得关于产品的新体验和改善产品的新观念,而所谓‘平均成本’在‘体验’经济中主要表现为‘使用产品的客户的痛苦程度’,这一痛苦程度随企业与客户交往的密切程度而降低,这就是图三所示的内容(参见页8488Joseph Pine and James Gilmore,The Experience Economy》,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1999)。

以图三的经验曲线为基础,我们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企业与客户交往的密切程度决定了产品平均成本在AC曲线上的位置?我的解释是:交往的密切程度决定了企业创新机会的广度,后者决定了产品的平均成本。
关于创新的‘伴随条件’,我在另一篇论文中有详细的文献综述(参见汪丁丁,“新观念的生产过程”,《经济研究》或《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即将发表)。概括而言,创新获得成功的概率P与创新者关于创新所涉及的‘体验’的广度E和深度D成正比关系。所谓‘广度’就是说创新者围绕新观念所积累的体验的范围,这一范围越广阔,创新所能获得的启发(联想)和借鉴(经验)就越丰富,与同样一个创新者在狭小体验范围内所获得的启发和借鉴相比,前者显然具有更大的成功概率。所谓‘深度’,是指创新者关于创新所涉及的体验的深刻程度。越是深刻的体验,越有助于创新者理解和把握所创造的新观念的内涵。深刻的体验往往必须是主体的直接体验,而不能是别人转达的‘间接体验’。
基于上面简述的创新的‘伴随条件’,我在这里用图四刻划创新成功的概率与体验的广度及深度之间的关系。显然,与客户的密切交往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企业创新者‘间接体验’的广度,而较少增加其‘直接体验’的深度。这反映在图四中就是作为体验的广度和深度的函数的概率PPE1D1)(曲面上的红色圆点)距离平面E比较近,而距离平面D比较远。但是在广度拓展的意义上,与客户交往的密度仍然极大地增加了创新成功的概率。

这样,我们可以把图三中的平均成本曲线AC理解为创新成功概率P的函数,即 ,, , ,
而这里体验的广度E又与企业与客户的交往密度成正比。因此,图三的下降的AC应当被理解为是这样一条因果链的结果:企业与客户交往的密度增加导致企业创新人员的间接体验的广度拓展,后者导致创新成功的概率增加,而创新成功的概率越高,平均而言客户从使用产品所遭受的痛苦就越小(这里所说的‘创新’是改善服务的渐进型创新)。
互联网作为人际交往手段显然可以极大地拓展人际交往的广度和在一定程度上的深度(在合适的制度中),尤其是对企业而言,基于数据库和互联网的 ‘客户关系管理’已经成为最重要的改善企业效率的途径之一了(参见Keyur Patel and Mary McCarthy,《Digital Transformation: The Essentials of e-Business Leadership》,McGraw Hill2000)。
我解释了为什么互联网可以导致规模收益递增,从而可以提高人均国民收入水平。我还没有讨论的是在什么样的‘合适的制度中’互联网的上述可能性才转变为现实性。其实这一合适的制度说白了就是‘竞争’,是制度所许可的自由竞争的程度。经济学家通常是不讨论制度问题的,因为他们假设制度不成为‘问题’。但是在中国,这一假设很成问题。我们不妨用特定社会的经济制度对那里经济的自由竞争的压抑程度来衡量互联网作为交往手段可能产生递增收益的程度。当然,如何衡量制度对自由竞争的压抑程度,是个更加复杂的问题,就眼下的需要而言,我们不妨借助想象,即‘想象中的压抑程度’,来描述互联网的(基于收益递增效应的)潜在盈利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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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9-9 10:29:45
收益递增与社会进步  汪丁丁
这题目是1928年英国皇家经济学会主席扬艾仑(A.Young)的就职演说的题目(原文直译是"收益递增与经济进步"),四十年以后被加州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阿瑟(B.Arthur)在其一系列著作中发扬光大。不过在进人 90年代以前,"收益递增(increasing re-turns)"始终被主流经济学家看做"异端"(因为它破坏了经济学现有数学模型的完美及其均衡)。所以阿瑟的论文被学术刊物排斥了十几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主流经济学内部(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开始将"收益递增"现象作为新国际贸易理论和新增长理论这样的经济学核心理论的重要假设,阿瑟的文章才被接纳(关于这一理论的脉络,参阅我在《经济研究》1994年的综述文章)。

扬的思想很清楚:首先,产品的成本因劳动分工的深化而下降。这是亚当·斯密在《原富》第一册(第一、二、三章)里详细讨论了的。但是,斯密接着说,"劳动分工受到市场广度的限制"。这情形似乎在8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乡镇经济发展中表现出来了--许多高速发展的乡镇企业开始停滞下来,因为找不到更大的市场。斯密的看法在扬看来不够完整。扬进一步提出:市场广度可以因产品成本的下降而扩张。换句话说,如果收入不变而物品变得便宜起来,那么购买力的增加就相当于市场扩张。于是扬提出经济进步的良性循环:产品成本因劳动分工的深化而下降并且劳动分工受到市场广度的限制,而市场广度因产品价格的下降而扩张,从而引发进一步的分工深化与成本下降。

如何不引进新的表达方式,只在传统的埃奇沃思方盒(Edgeworth BOX)中把这一循环表现出来,这是我最近在课堂上努力要解决的问题。我找到的办法是将分工和专业化所产生的知识积累表示为"有效劳动(或有效资本)"的增长,从而在埃奇沃思方盒一般均衡分析中,可以应用列布金斯基(Rybczynski)定理来表现分工深化的过程(我正准备把详细的分析写给《经济研究》发表)。不难用日常生活中的例子来解释我的分析。试想一个简单的家庭经济,一夫一妻,二亩地,一栋房(这构成埃奇沃斯方盒,2x2x2)。传统的经济分析简单地将所有劳动力集结成一个没有质量差别的社会劳动力资源总量(宏观分析里的所谓"L")。但是对社会分工与专业化进行经济分析时,必须提出这类问题:谁的劳动力?用于生产何种物品的劳动?如果在这个简单的家庭经济里,丈夫分工种地,妻子分工做饭,那么在第一天的劳动结束以后,丈夫积累了一些关于种地的知识(人力资本),而妻子则积累了一些关于做饭的知识。那么在第二天的劳动开始的时候,使总产出最大的一般均衡的资源配置应当是:丈夫继续种地,妻子继续做饭。而这样一种生产方式与夫妻在种地和做饭两个部门之间平均分配各自的劳动力相比,在第一天的总产出中没有差别,但就第二天以后的总产出而言,前者大得多。这便是专业化的开端(存在着专业化的内部激励)。

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实验心理学的成果出发,我可以为分工与专业化所包含的"收益递增"效应提供一个基本的解释:一个人所积累的关于生产甲产品的知识总量,与他已经用于生产甲产品的劳动时间的总量成正比关系。这相当于心理学所谓"学习曲线"(或者"遗忘曲线")。这当然也就是为什么"专业化"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在亚当.斯密考察的"制针"的例子里,劳动生产率因分工与专业化而提高了几百倍)。同样的道理适用于资本品的专业化(任何资本品都是物化了的人类知识)。所以,我能够用知识互补性原理(参阅我在《经济研究》1997年的文章)解释所有这些"收益递增"现象以及相关的经济学。

我正在观察一个当下发生的收益递增与社会进步的例子,那就是个人计算机的普及、互联网的扩张与个人计算机成本下降,这三者之间的动态关系。我不打算在这里讨论互联网的技术细节,只告诉读者,互联网在世界各地(包括中国),正在以每个月百分之十左右的速度发展。这一发展导源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个人计算机价格的迅速下降。而互联网扩张所造成的对个人计算机的需求扩张,又使计算机生产成本继续下降。这正是扬在1928年所描述的"收益递增与经济进步"情景。1996年1月,64MB的动态随机存储器(DRAM,是计算机存储能力的基础)市场价格是250美元;1996年12月,它的市场价格下降到90美元;1997年7月,价格进一步下降到45美元;1997年11月,再进一步下降到28美元;1998年3月间(我写这篇随笔的一个星期以前),价格下降到了10美元。与此同时,16MB的动态随机存储器(构成目前中低档计算机存储的主流)价格已经跌到了3美元。因此,在1998年下半年,中低档计算机存储的主流将从16MB过渡到64MB。这将大大提高计算机运行的速度。与存储器价格下跌过程的同时,还发生着中央处理器价格的迅速下跌过程,例如,1998年4月以后,价格在2000美元以下的笔记本型个人计算机的主流将是时钟速度266MHz,而不再是目前的33MHz,66MHz,或133MHz。迅速增加的(同时价格下降的)运行速度与存储能力,使得互联网迅速普及到每一个家庭,大有取代电视机的趋势(就消费者有限的时间而言,电视与互联网是互替的),并且正在取代学校教育(就知识传播的成本而言,互联网比学校便宜得多),并且,从1998年以来,正在变成人际交往的主要方式(在长途电话传输技术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例如宽频带传输技术;在电缆电视、家庭电气化综合控制、汽车驾驶、网上购物及网上信用。卫星互联网、网上企业等等方面的技术进展,都使成本迅速下降到使现有的人际交往方式简直无法与之竞争的程度)。结果之一,是1998年4月以后的两个(至少是两个)季度里互联网及与互联网有关的行业的股票已经和将继续成为主要金融市场上大部分基金追捧的对象。这些互联网的股票的平均价格在一个月内上升了40%。资源从传统工业部门向新兴的信息产业部门流动。并且,整个经济的运行方式正在起变化,网上贸易的总量正以每年百分之百的速率增长,人际交往与经济活动正在从传统的纵向关系转变为现代的(或"后现代"的)水平关系。每一个人的主动精神都将得到最充分的发展,每一个人的创造力都将被充分调动起来,每一种财富的源泉都将充分涌流。这就是社会进步,它与"收益递增"不可分离。我会在以后的随笔里讲述"收益递增"的制度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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