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本大选落下帷幕,关于重新振兴日本,成为日本年轻一代的希望。同时,关于日本的未来,亦引起了全球普遍关注。
英国学者,《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吉迪恩•拉赫曼在撰文称,日本仍然是一个理智、稳定、繁荣和令人激动的国家。就政治、文化、甚至经济而言,与其说日本提供了一个教训,不如说它在如何应对长期逆境方面树立了一个令人鼓舞的榜样。
同时,日本是一个乐于做出尝试和改变的国家,它曾选择个性张扬的自民党成员小泉纯一郎(Junichiro Koizumi)担任首相,后者在2001年至2006年间,推动日本走向了更高程度的自由市场化。如今,它转而选择了不那么迷恋美国模式的鸠山由纪夫(Yukio Hatoyama)和民主党。日本的自我休整能力,使其在经历了“失落的十年”之后,仍然保持全球第二经济大国的地位。
而中国学者,前长江商学院高级研究员罗天昊,则在直属中国执政党中央的《求是》系杂志撰文,以全球和“亚洲”视野审视日本,他认为,日本的崛起,本质上得宜于两点,一是作为美国欧洲等传统强国的经济补充,得以成为第一次产业转移的受益者,其二是,日本相对亚洲国家的先发优势和制度红利,无论是明治维新,还是其后在美国主导下的宪政和社会文化全面改革,日本都比亚洲其它国家更为现代化,在制度改革方面一直领先。
而在未来,随着新兴国家的崛起,日本失去了其“大自由港”的中转地位,同时,中国不可能永远处于威权统治时期,印度也不可能永远保持种性制度,亚洲其它国家的现代化努力,也将使日本的制度优势消失,先天不足的日本,就回归小国。如欧洲的西班牙与葡萄牙一样。
罗天昊与吉迪恩•拉赫曼的不同观点,其实都折射出了人们对于日本未来的关注。作为事实上一直暗中“以日为师”的中国,日本的变化,亦对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经过改革的中国,也在变化之中,中日未来的格局,也存在相当变数,随着中国和印度的崛起,日本的地位被相对削弱,亦是事实,日本近年的国策,也由“脱亚入欧”,变为“亲美入亚”。
未来日本,是逐渐衰落还是重振强国风采,值得期待。
边缘化的日本
罗天昊
本次日本大选,虽然被称为“年轻一代”的胜利,但是,从全球视野来看,日本的衰落,已经成为必然。
上世纪70年代,曾经有一部风靡日本的影片,片名叫《日本的沉没》,此片的风行,正暗合了当时日本人内心普遍的危机感。而其后,日本经济开始停止长达20余年的高速增长,步入低潮期。
在本此全球金融危机中,日本亦同样遭受巨创。日本2008年第四季度GDP按年率计算实际下降12.7%。这是日本近35年来的最大季度降幅。日本的经济跌幅,为发达国家之冠。
从丰臣秀吉时代以“日出处之国”自居,到明治维新之后成为“东亚霸主”,再到二战以后的全球第二大经济强国。日本的大国之梦,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著名日本作家五木宽之甚至在一片题为《衰退时代:日本应有的“觉悟”》一文中,提醒日本到了“地狱时代”,呼吁日本应该定位于做一个“小国”。
这或许是一个未来时代的隐喻。事实上,在未来时代,日本也必然面临被边缘化的危险。
先发优势与“大国附庸”是日本崛起的根源
日本成为世界大国,既有其奋发图强之宏治,亦有其特殊时势。在某种意义上说,日本的崛起,源于两大优势。相对于亚洲诸国,其进行现代化努力的先发优势,以及与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国的互补性。
成为大国,一个很基本的要素,是在主流的文明圈中成为强者。在全球化尚没有完全到来的时代,欧洲和亚洲,乃至后来的美洲,乃是全球几大区域中心,美国是美洲的中心,英国曾经是欧洲中心,后来的法国和德国也先后争当欧洲中心,而在亚洲,日本由于率先进行现代化改造,通过明治维新,最早也最彻底融入现代化体系,获得相对于亚洲各国的制度优势。
中日甲午战争,最能说明这种制度上的优势。当时,中国经济总量仍然是日本的六倍,而军事力量更是远胜于日本,但是,“蕞尔小国”最后还是战胜了“天朝大国”,凸现出现代文明的威力。其后日本吞并朝鲜半岛,乃至后来侵略中国及东南亚,鼓吹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以一岛国而扬威于亚洲,都源于当时亚洲诸国尚处于农业社会。日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处于领先地位。
而日本在二战以后的崛起,也是一种制度红利,仍然是一种先发优势。在美国的主导下,日本在政治体制与思想文化领域,进行了全面的民主化、现代化改造,从过去的半封建半现代国家,过渡到完全性的现代国家。重新获得制度优势;而中国的改革,则延迟了将近30年,东亚各国现代化的努力,也仍然比日本晚,也不如其彻底。
同时崛起的大国之间,往往存在着激烈竞争,曾经的美苏对峙数年,未来美俄、美中,乃至中俄之间也许仍然将对峙很多年,但是,日本在其崛起过程中,与当时的顶级强国从来就不存在大国之间的争雄,而更多的是互补。
日本特性是:高素质的国民及由此造就的丰富人力资源、贫乏的国内资源和国内市场,可以纳入美国的体系,而不太可能成为独立的不可控的经济体。与美国经济的巨大互补性,是日本速崛的重要原因,台湾、韩国某种意义上也是走的这条路。
亚洲觉醒:日本失去先发优势
在全球化的历程中,其它国家也加速了现代化的进程,日本的制度优势将逐步丧失。
经过民族独立之后的初期阵痛,亚洲各国和地区亦开始了现代化的里程。上世纪80年代,韩国、台湾、香港、新加坡等“亚洲四小龙”相继崛起,90年代,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等亚洲四小虎亦开始突飞猛进。其后,越南通过革新开放,近年来亦发展迅猛。而印度在进行市场化改革之后,也开始大象之舞。亚洲国家的崛起,稀释了日本的独大地位。1994年之后,日本名义GDP从占全球17.9%的顶点逐步滑落,一直到今天的9.1%。
对日本影响最为直接的,还是中国。中国通过改革开放,逐步崛起,使日本的影响力削弱,如果未来中国能够继续现代化改革,在制度层面缩小差距,则日本将根本无法与中国相提并论。
在制度优势丧失后,日本的先天缺陷,将成为其致命伤。
日本作为一个岛国,其先天禀赋有限,日本侵华,在某种意义上说,正说明日本经济强盛的脆弱性,只有依靠中国的资源,方可立足未来,很多当年侵华的日本高级军官和政府官员,在对华战争之时,既骄傲自大,更有隐藏于内心的恐惧,在未来,日本是一个会被日益边缘化的国家。日本的崛起,只不过是得益于中日之间现代化的时间差,在中国尚处于中世纪乃至半封建社会时,已经脱亚入欧的日本,对于中国有一个体制上的比较优势。
早在100多年前,就有日本人洞察到其未来宿命。而民国时期富有远见的中国人如国民党的蒋百里,共产党的毛泽东等人,正在此基础上,预见到中日之间经过持久战后,日本必然失败。
三十年前,中国名义GDP仅占全球的1%,为日本的十分之一,而2008年,中国GDP已相当于日本的87% ,未来三年中国超越日本,将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大势。而到2025年,印度亦将超过日本。日本的亚洲经济中心地位,将不复存在。
在全球化的历程中,其它国家也加速了现代化的进程,日本的制度优势将逐步丧失。在制度优势丧失后,日本的先天缺陷,将成为其致命伤。中国不可能永远保持在威权政治时代,印度的种性制度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两个亚洲大国,在消除其内部最大制度组碍之后,必然发生飞跃。
日本的先天禀赋的局限,使其与德国一样,缺少成为世界一流强国的基础。纵使美国衰落,日德也无能力取代,日德仍然只能成为未来主流经济体的互补性力量,这是日德等类国家的宿命。
被“中美板块”遗弃的“大香港”
从全球经济格局来说,其形态正如两大版块。以前存在几十年的的美苏对峙以及现代单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是为一大版块,而广大后发的经济体,则是另一版块,无论是日本,还是德国,更似是美国这一全球主要经济体,与广大的后发国家之间的缓冲带与中转地。只有小国,才适合充当这种中间地带,日本与德国,其崛起更多得宜于这种“自由港”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说,日本、德国之于全球,正如香港之于中国。
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日本亦如一个“大香港”,日本的崛起,亦得益于美国与中国这两个大国之间的落差,使日本有机会成为中转地与自由港。中美对立时期,以及中国改革开放伊始,经济上尚且属于落后地位,日本作为中美之间的中转地,成为资源交换市场交换的巨大自由岛,从中日邦交正常化一直到20世纪初,长达30余年的时间内,日本同时成为中国与美国的第一大贸易国,两边均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最近两年以来,中国取代日本,成为美国的第一贸易大国。同时,美国亦取代日本,成为中国的第一贸易大国。中美之间互相成为对方的第一贸易大国。日本则逐渐被边缘化。
全球化的浪潮使“中国版块”与“美国版块”在碰撞后产生一体化的倾向。很多学者就曾就未来时代的中美两国重新作出战略性定位,称之为“中美国”(Chimerica),即中国是美国全球合作伙伴的“中美国”概念,一种新型的,以合作而非竞争为存在形式的大国关系。
不光是在中美之间,在全球范围内,日本对于美国的重要性亦日益降低。美国强盛时期,日本可以作为美国经济的互补体,而当中国,俄罗斯等大国逐步强盛后,美国与其它大国之间的直接对话与资源交流合作将更多,日本作为中间地带的“ 自由港”地位将逐步衰落。
日本并未衰落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
去年,当这场大衰退开始之际,人们常常把日本的遭遇,作为给西方的一个可怕警告。他们说,如果美国和欧盟(EU)未能采取正确的政策,或许也会遭遇日本式“失落的十年”,其后则是多年的增长疲弱。
如今,当日本人在上周日的选举中结束了自民党(LDP) 50多年的统治,把民主党(DPJ)送上台时,西方又出现了一种新的说法:此次选举是一场政治革命,是日本结束多年停滞局面的重大机会。
然而,这两种说法都是错误的。民主党不太可能大幅改变现状。他们也不应该这样做。因为日本过去20多年来的境遇,决不像许多西方人描述得那么悲惨。
诚然,自1990年日本资产价格泡沫破灭以来,该国经济增长缓慢,股市大幅下跌,国家债务在GDP中所占比例攀升至可怕的水平。但是,尽管面临这些困难,日本仍然是一个理智、稳定、繁荣和令人激动的国家。就政治、文化、甚至经济而言,与其说日本提供了一个教训,不如说它在如何应对长期逆境方面树立了一个令人鼓舞的榜样。
令许多局外人感到困惑的是,在经济陷入相对停滞的多年时间里,日本人始终选择由自民党执政。少数人士甚至把这作为日本不够民主的证据。但日本乐于做出尝试和改变。它曾选择个性张扬的自民党成员小泉纯一郎(Junichiro Koizumi)担任首相,后者在2001年至2006年间,推动日本走向了更高程度的自由市场化。如今,它转而选择了不那么迷恋美国模式的鸠山由纪夫(Yukio Hatoyama)和民主党。
不过,日本始终是在明确界定的限度内寻求改变。欧洲人和美国人担心,严重的经济衰退可能会助长政治极端主义——考虑到美国出现的歇斯底里的政治论调,以及欧洲极右翼和极左翼政党所获得的更多选票,这种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但在将近20年的逆境中,日本人却从未与政治极端主义有染。
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应对经济困难方面,比外国人有时承认的要强得多。例如,《经济学人》(Economist)杂志有时会抱怨日本“让人失望的能力惊人”。确实,外国投资者会发现, 过去20年里日本股市尤其令人失望;日经指数目前仅略高于10500点,而泡沫鼎盛时期曾达到过39000点的峰值。日本人还曾因不愿更冷酷地处理“僵尸”公司、执著于“终生雇用”等过时传统而受到外人的诟病。
但是缓冲经济衰退最严重社会影响的努力收到了成效。上周新闻媒体上出现了令人震惊的标题,宣称全球衰退导致日本失业率创下新高——5.7%。但与美国及欧元地区的9.4%相比,这已经算是相当好的表现。官方的数字背后,或许存在许多隐藏的失业数据——但西方社会同样如此。
日本决心保住就业岗位,这使得其劳动力市场不那么“有弹性”,也让经济付出了代价——但这种代价并非不可承受。学者们发表“日本将成为全球第一强国”的惊人预测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但在经历了20年的所谓停滞之后,日本依然排名第二——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的大型企业依然在制造世界一流的产品。例如,丰田在研发普锐斯(Prius)等混合动力汽车方面,就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东京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像一个陷入终极衰退国家的首都。东京的米其林星级餐厅比巴黎还要多。英国《金融时报》的时尚宗师泰勒•布律莱(Tyler Brûlé) 徜徉在东京街头,不知疲倦地搜寻前沿设计的范本——这是在向日本的时尚声誉致敬。日本2002年主办世界杯时,“失落的十年”刚刚过去,日本向世界呈现出一副欢乐而好客的面孔,相比于其联合主办国韩国怪异的民族主义,显得格外讨喜。日本人的足球踢得也不错。日本国家队赴北京参加了2004年亚洲杯的决赛,击败了东道主中国队——而且还活着离开了中国。
当然,日本有其自身的问题。其人口平均年龄正稳步上升,而人口总数逐渐减少。每5个日本人中,就有一个年龄超过65岁。民主党已承诺将提高养老金和父母的育儿补贴,并采取减税措施。但很难想象日本政府如何实现收支平衡。当英美两国担心其公共债务可能达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80%时,日本的债务却正逐渐接近GDP的200%。
日本应对社会老龄化的一些努力也让人不安。在研发给老年人做伴的机器人方面,该国一直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其中包括一款“温暖体贴的Ifbot”,据媒体报道,这种机器人“身着宇航服,会谈论天气、唱歌和做游戏。”
最好不要嘲笑他们。美国和欧洲正疲于应对泡沫经济、公共债务不断上升和婴儿潮(baby-boom)一代退休带来的后果,他们应该怀着尊敬的心情向日本取经。日本的现在,可能就是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