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家要争进业委会?
“康城这地方很怪!”今年5月刚到康城工作的党支部朱书记接受记者采访时反复说着这句话。“在别的小区,根本没人愿意进业委会之类的机构,更不要说为业委会选举服务的‘筹备小组’了。而在康城,大家都争着要去做。”
为了一张选票,有位业主跑了三趟居委会,第一次去时没带房产证,第二次去时又被告知房产证上是他女儿的名字,必须要本人亲自来投票,第三次他让女儿请假一起去,终于郑重地投出了自己的一票。还有一位妈妈也是因为没带齐证件,推着婴儿跑了两趟才被准许投票。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投票变得如此容易,既不需要本人亲自去,也不需要任何证件,只要在电话里说一声就可以了。
一位业主说自己去参加业主大会时,有个居委会大妈略带轻蔑和不解地对他说:“你们年轻人应该忙着到外面挣钱,净在小区里搅和什么呀?”
按照传统的看法,城市社区是标准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大家忙各自的事情,回到家门一关,连对门邻居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社区事务大多被退休的老头老太热心包揽下来。选举也往往是走个过场,参加的人不多,即使选票送上门,也是随便勾一下。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居委会、业委会之类的机构有哪些人、在干些什么事。
然而这一次,康城选举却大大地出乎组织者的意料。业主参与热情与关注度之高,完全不是“走过场”的应付态度。大家都非常认真地对待这场选举。在10月20日那天,一些业主特意请假来参加开票大会。
“我个人并不想进业委会,但是我希望能够选举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在受监督的前提下,行使有限的授权。否则,康城的混乱状况依旧,我们业主的权益也会继续受到侵害。”一位业主表示,他以前也根本不关心小区事务,但在搬到康城之后,糟糕的现状迫使他不得不关注业委会这种应该维护业主利益的机构。
在康城论坛上,列出了目前康城存在的严重问题,包括黑车问题、摩的问题、群租问题、噪声问题、居改非问题、卫生问题、开发商遗留问题、电信宽带、公共交通等。不少业主对物业公司和现任业委会表示强烈的不满,认为他们不作为,甚至相互勾结,瓜分小区公共收益。
“康城的公共收益非常巨大,光停车费一年就有好几百万。加上群租、居改非、黑车,都要上交‘保护费’,甚至物业公司和业委会成员自己就是群租房的房东或者黑车经营者”,一位很早入住康城的业主透露。
一位由业主自发推举的候选人说得很直接:“这次选举,现任业委会一帮人是志在必得想连任,因为怕下台后,接手的人把他们以前的事抖出来。我参加筹备小组选举,就是为了在明年3月的业委会改选中挫败他们。”
于是,围绕着这次选举,形成了两股力量,一部分人是为了争夺利益,而另一批人则为了打破这种利益,都要进入业委会。可能也正是这种利益之争,使得这场极有可能“走过场”的基层民主选举,成为了一场极其认真的选举。
背后有无形的利益链在主导?
一位业主提醒大家关注这样一个事实:为什么一帮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在居委会办公室内“造票”,票箱就这样打开着,没有封存,而且没有一个居委会的人在场。
“这的确不是假票,是真票,但是比造假票更恶劣!”一位目击这一幕的业主愤怒地表示,“在房管办提供‘政策支持’的前提下,物业公司、业委会、居委会都‘贡献’出他们所掌握的居民信息,在大半天的时间内制造了一百多张选票,几乎占选票总数的一半。”
在开票大会上,一位业主质问莘庄房管办康城专管员刘科峰,为何在朱书记“以党性、人格担保不允许委托投票”之后,又临时修改规则,宣布可以委托投票?刘的解释是:每个选民,都有委托代理的权利。对于委托票几乎占总选票数一半的质疑,朱书记解释道:“根据康城的议事规定,委托票的比例最高可以达到5%。康城三期共有3800多户,因此委托投票可以达到200票左右。”
但是,一位全程参与本次选举活动的业主直言不讳地驳斥了这种解释,认为莘庄房管办存在故意“依法犯规”的行为,“康城三期全小区入住率最低,很多作为投资的业主根本就不在上海或者不在国内,以3800多户来计算允许的委托票数过于牵强。而在本次选举前,作为监督和组织者的房管办、居委会也并未通知所有业主,在一期甚至还出现保安奉‘上级’命令撕毁选举通知以及业主自发贴出的侯选人介绍的行为,造成很大的信息不对称。”
上海社科院法学所徐澜波研究员认为,尽管委托也是行使公民权利的一种方式,但为最大限度地体现民意,应根据实际情况对委托投票数有一个底线要求。针对康城的这次选举,徐澜波认为委托票多少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关键在于委托的程序是否公开公正,也即委托票是否都履行了统一、公正的手续来防止造假等问题。而这也正是康城业主提出最多质疑的地方。
一位在康城以“维权”著名的业主称,此次临时允许委托投票与仓促“造票”的闹剧,明显是在有意扶持现任业委会“内定”人员当选。“因为他们有很深的利益勾结,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果现任业委会倒台了,很多事情就要大白于天下,这是他们很害怕的。”并且,他多次暗示,这些势力是“有背景的”。
“2008年,有一次三期工作小组开会,我也是成员之一。当时业委会主任范成贵拿出一张白纸,要我们大家签名,说是业主要联名要求政府在三期建一个临时菜场。当时我就表示反对,我不是反对建菜场,而是反对这种操作方式。要我们签名,起码你得把诉求书面写清楚吧。范说这是‘上面’的意思,并且说‘只要十五六个人签名就可以了’,他还承诺说这个菜场‘零租金’,菜要比外面便宜很多,对业主是件大好事。”
这个菜场很快就建起来了,是由原来的文化活动中心改建成的,这引起了一些业主的反对,认为是擅自更改房屋用途。并且,经他们查证,这个所谓由农场直接供货的“零租金”菜场,其实是由上海健果农贸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来经营的。从工商登记注册上可以看到,该公司是2008年8月刚注册成立的,公司法人据说是莘庄镇某副镇长的亲戚,而且菜场实际是收租金的。一位业主证实,他有个做水产生意的朋友,就是付了每年6万多元的租金在菜场开设水产摊位。那么,这些钱哪儿去了?是否应该纳入小区的公共收益?而且,菜场的菜也并不像当初宣传的那样,东西不新鲜,还比外面卖得贵,所以很多业主都宁愿到外面菜场买菜。
据悉,一些业主已向闵行区纪委和上海市纪委反映此情况,但半年多过去了,并未得到任何回音。记者从闵行区纪委信访室了解到,他们确实接到过康城业主的举报。至于上海健果农贸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是否收取租金,以及与莘庄镇某副镇长的关系,信访室工作人员回答说正在调查之中,目前还不能透露。
基层民主:自由的微风?
1998年,时任美国总统的比尔.克林顿访问西安时,将中国的村民自治称为“自由的微风”。或许在某些西式民主鼓吹者眼中,中国的基层群众通过自治的方式,来决定与他们日常生产生活有关的具体事务,并不算作“民主”。但通过这种直接民主的形式,中国人第一次作为权利主体走到了民主政治的前台和中心。
在城市社区,网络信息的发达,民众自治、维权意识的高涨,更是迅速地推动基层民主走向实质化。此次康城小区的选举事件,可以说是民众以高度热情参与民主的典型案例。我们可以看到,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愿意再“被代表”,于是通过网络论坛聚合起来,行动起来,伸张自己的权利,努力打破现存的利益格局,这其实就是公民社会最基本的一种力量。
“不重视手里的选票,就是在放弃自己的权利,好比把自家的门开了一条缝,让别人有机会来抢夺社会公共收益和你的私人收益”,诚如一位康城业主所言,民主是一种保护自身权益的利器,是一种建立在利益诉求多元化基础上的公平博弈机制,而不是什么与政治体制、意识形态紧密相连的东西,它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决定民主的根本因素是利益,只要每个人都有维护自身权益的意识,那么民主就和他切实相关。
当我们在认真思考后,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职位投出自己庄严的一票时,就是我们社会的民主意识在“自由的微风”中萌芽的时候。
来源:《社会观察》杂志社200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