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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5
“产能过剩”的原因
“产能过剩”不过是一个新说法。过去大家耳熟能详的“低水平重复建设”、“过度投资”、“恶性竞争”以及更久远的“一放就乱”等等,指的其实是同一种现象。这就是,投资形成的生产能力大大超过市场的需要。派生的现象是,产品杀价严重、企业亏损增加、产能大量闲置。多少年了,批评、警告、指责外加随之而来的各种措施,“产能过剩”依然故我,总有什么原因吧。
计划时代的情形,不谈也罢。反正没有消灭“产能过剩”。1960年代初2000万劳动力从城市和工业重回农村,原先配置给他们使用的产能,还不是过剩和闲置?多少次经济调整,要政府出手关停并转企业、指令销毁生产能力,不是“产能过剩”又是什么?也不要笼统地说都是权力下放、地方乱来的结果。如果高度集权可以解决问题,权力下放又从何谈起?
根本的困难是不容易事先算出社会需求。人们顶多只是在“猜”社会将需要什么和需要多少。是的,“猜”——事先的估计与事后的结果必有某些出入。也请读者注意这个“将”字。投资的决定现在就要做,要过一个时期才形成产能,再过一个时期才有产出。就算做投资决定时“猜对了”,市场需求也可能变;何况猜对谈何容易。
二十世纪在全球相当范围试验过“事先调节供求”的计划体制,一时猜对的有,但普遍、长期搞对头的,没有见到。说“贫穷的社会主义”,缘起“贫困的计划经济”。问题不是事先猜不中——没有任何一种体制可以事先完全猜中的——而是在计划制度下,猜错的、投错的,无论怎样错得离谱,统统人民埋单。
市场体制当然也不能完全消除产能过剩,因为“猜错”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不过市场试图约束投资出错,尽可能减少猜错和投错的后果。市场的第一招是分权投资、分权决策。集权“猜”,猜中了固然很好;万一不中,后果就特别严重。分权体制首先是你猜你的,我猜我的,在阿尔钦所说的“发散的信息流”中,鼓励各方参与“猜需求”的大竞赛。
市场体制的第二招,是奖惩分明。猜对了需求的投资,在市场体制下可获很高的回报,甚至高到与资产形成的“成本”完全不相干。猜错了的呢?投资的市值缩水再缩水、直到血本无归!这就是说,分权的投资决策要受制于产权——动用的投资资源要有清楚的产权边界。投对了,由谁来领取奖励并消受成功的喜悦?投错了,又由谁来接受惩罚并承受后果?只要奖惩分明的规则在重复中坚持,人们在决定投资时就不得不“事先”考虑后果。在这个意义上,过去说市场经济完全是一种“事后调节”的体制,恐怕偏得相当远。
转谈目前中国的“产能过剩”。仍由政府部门和官员“安排”的投资,出了错,国库、银行、股市负责赔,所以错、错、错,赔、赔、赔,多、多、多,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是,目前严重发生“产能过剩”的行业,并不是由清一色传统国企组成,许多民企私企也很不少。这些产权边界大体清楚的企业,为什么也热衷于参加产能过剩的游戏呢?即便有银行贷款可以作为杠杆,真要赔本的时候,自有资本的比例再低,赔掉了就不心痛?
想过很长时间,没有好答案。去年6月,机缘巧合,到常州铁本访公司创办人戴国芳。其时戴已遭牢狱之灾,我们的谈话是在当地看守所进行的。交谈时断时续,不是很顺利。这位捡拾废钢出身的农民企业家,讲到家庭命运悲从中来、泣不成声;要把话题引到有关钢铁的事务,他才目光有神,侃侃而论。
整理和戴的谈话,有三点重要:1、钢铁产品的市场需求有起伏,起落之间的规律不是戴和他的公司可以掌握的。但有一点清楚,戴从来靠抓住市场机会起家,错过了满足市场需求的机会,什么都谈不到;2、戴把行业内占有相当份额的公司作为参照系,他细心比较这些企业的吨钢成本、建高炉和码头的成本,与自己公司实际可达到水平的差别;3、戴做投资决策不看市场总量,只看相对竞争优势。他认为无论市场需求的总量怎样变,只要自己拥有成本优势不变,就不可能被挤出局。
在严格的经济含义上,我并不完全赞成戴的主张。他如数家珍般道来的,某某公司建一座高炉,投资10亿,某某投5亿,铁本只要3亿——即便核实无误,也不能证明铁本就拥有成本优势。投出去的钱,覆水难收,“沉没成本”再不是成本也。10亿也罢,3亿也罢,建了高炉就不能产芯片,转卖出手不值钱;继续生产钢铁,“成本”就是放弃转卖设备的收入。仅此,没有谁有什么成本优势。当然,这点理念上的误差对一位实业家无伤大雅。历史上投10亿建一个高炉的,拖累大,再向银行举贷不如投3亿的来得容易。如是,后者当然拥有成本优势。所以,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到,戴的成本优势还可挽回不少。
重要的是,戴启发了我。原来刺激后进入者大举投资的诱因,恰恰是行业内现存大量低生产率企业!在市场里滚了多年的人,怎会不知道“产能过剩”的可怕?他们只不过像戴国芳一样相信,即便发生严重的产能过剩,也是优存劣剩,出局的是投资和生产效率皆低的竞争对手,而不是他们自己。是对是错,他们就是这样看的。
这条“戴氏判定”,可以举一反三。比如目前我国“产能过剩”的分布,粗略看去,大体是三分天下。全部由国有垄断、政府定价的行业,产能过剩一般不严重,其中像电、油之类,还不时复发“短缺经济”的症候。在另外一极,即全部或大部由民营私营公司当家的领域,市场进出自由、价格开放的,也看不到严重的“产能过剩”。比如餐饮业,从来无须“产业政策”去关照,可搞得不错,关键是再也不容易找到头脑一热就开饭馆的“投资人”——除非他真的要和自己过不去。“产能过剩”最严重的,一定在以下行当:多种所有制企业一起上,市场准入不易退,政府干预频频。最近国务院关注的几大行当,钢铁、水泥、矿业等等,概莫能外;进一步的,家电、手机制造、(某种程度上的)房地产等等,也八九不离十。这是不是说明,目前我国的“产能过剩”,自有转型时期的特别诱因?
事情还有另外一半。优秀的或自以为优秀的新投资者冲了进去,劣的退出来了吗?要是退得及时,就不会有严重的产能过剩了。退的难处何在?我们下周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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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5 14:49:00

再论“产能过剩”

周其仁


年前本专栏论“产能过剩”,基于一个经济现象——当下中国“产能过剩”最严重的行业,既非全盘国有控制、也非私人经济当道,而是“多种所有制一起上,市场准入不易出,政府干预频频”。在这些领域,恰恰因为“业内现存大量低生产率企业”,才刺激后进入者大举投资。问题是,新秀进场以后,如果劣的真就退了出来,或者更直接一点,后来者通过收购在为低生产率企业来完成进入,还会有严重而持续的“产能过剩”吗?

  这就到了另一个层面。是的,当市场需求急升,“现存产能”怎样也不能满足要求的时候,扩大产能理所当然。但是扩大产能之路,并不止一条。非要另起炉灶、上新项目吗?还是可以收拾、整合现存产能,在重组的基础上扩大生产能力呢?反过来,在市场需求下落之际,要是那些“撑不下去”的公司率先退出市场,我们又从哪里可以观察到严重而持续的“产能过剩”呢?

  经济规律很清楚,一个经济里已形成的产能,被重新组合——重新定价、重新缔约——的难度越大,“产能过剩”现象就越严重。反过来,现存产能比较容易被重组的地方,我们就不容易看到政府要忙着处理“产能过剩”问题。

  还是举餐饮业为例。餐饮业差不多是当今中国最开放自由投资的行当之一。没有听说对投资餐饮业有什么特别的“产业政策”限制,当然孙二娘要卖人肉包子是另外一回事。但是餐饮业投资开放,却并没有诱发严重的“产能过剩”。从南看到北,中国餐饮业“火”的程度应该天下无敌,可就是看不到什么“产能过剩”——不但我看不到,发改委似乎也看不到,因为并没有措辞严厉的调控文告下达。

  难道因为自由投资,餐饮老板就个个神明,投资出手从不出错?我开始差不多是这样想当然的。可是遇到了同事中公认的美食家汪丁丁,他的叙述改变了我。丁丁说得仔细,某餐室厨艺不俗,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就变了调——那是招牌厨师被挖角的结果。再过一段时间,饭馆招牌可能依旧,但老板已经易人;或者干脆连招牌也改了。言谈之间,美食的“发现和搜索成本”之高,颇让丁丁叹息。

  受他提点,我开始对餐饮业“刮目相看”。几位行内的朋友教了我许多。与本题有关的是,他们教我懂得了餐饮业的秘诀永远是九字真经:开、开、开,错、错、错,改、改、改。不是很多人知道饮食潮流的变化有多么地惊涛骇浪,更没有很多人知道,要在此行杀出重围,需要耗费如此之多的创意和心血。哪能不出错?只不过出错频频之后,非改得很快不可!

  小错无所谓,大错怎么改?行家说,最重要的法门就是找到下家,盘出去上上大吉。他们一家一家地数给我听,原来餐馆的换手率实在大得可以。后来在几个城市查看公司设立、变更、破产、重组的记录,餐饮业一般名列前茅。

  这就加得起来了——自由进入,出错频频,但是没有“产能过剩”。关键何在?就一招:餐馆盘来盘去,易过借火。把餐饮业的经验一般化,就是本文的主题,“资源重组易,产能过剩难”。反过来,因为重组难,才有严重而持续的产能过剩。

  重组产能,当然有代价。最大的代价,是在位的饭馆一旦出局,其资产价值通常有损失。不论当初是何等的锦囊妙计,做不出来就撑不下去,才只好盘出去。不过诸位,“盘资产”说来好听,做起来可是血肉横飞!投50万,开了几个月就有一个下家上门,非要出100万盘你的,这样的好事不是没有,但总罕见。通常的情形是,投50万,不理想,盘出手时再也不值50万。究竟要亏多少?与“不理想的程度”成正比。我知道的实例,有一年半过了一把餐馆之瘾,然后干赔1500万。

  赔得那么大,为什么还要盘出去?答曰:若不转手,赔得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赔少的就是福。也不绝对全是损失,因为这样“投资出错、赔钱走人”的游戏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累计的亏损不断给后来人发出警告——没两下子,千万不可头脑一热就来“练”餐馆!是的,1990年代中我还遇到仅仅因为自己喜欢吃就开个饭馆玩玩的老板。现在少见了,因为市场的力量保证他或她很快就玩完。

  这样就点到了问题的要害。要灵便地重组现存产能,有一个代价非付不可,那就是在位产能的资产市值必有部分损失。不愿意付这个代价吗?经济就只好付另外一个代价——由于资源重组的难度大,所以市场机会来的时候非上新项目不可;等到需求下落,“多余的”产能又挥之不去——严重而持续的“产能过剩”,就是这样应运而生的。

  比较而言,政府代管的“全民经济”处理错误投资形成的资产最不容易手起刀落。主要是体制方面的困难,因为“公家”投资的决策人并不是资产所有人,永远有一个代理人向所有人“怎样交代”的问题。所以,明明是错得不能再错的投资,也不容易干脆利落地来做处理——损失的资产价值因为处置而终于显露出来,谁负责交代呢?

  况且,政府手中掌握的大量资源——从控制国有银行的放款,到各种形式的补贴和“关照”——常常可以延缓暴露错误投资的后果。国资的逻辑似乎是,只要资产的实物形式在,或其账面价值在,即便资产的市值早就荡然无存,能不处理最好还是不处理,何况还有那么多不知就里的“专家”,编造了无数理由历数资产转让的“危害”。结果,一茬一茬的“历史问题”拖来拖去,非拖到资产的实物形态几近消失,账面价值接近于零,才来一个最后照例由财政付账的总解决。多年以来,国有企业的大量亏损,国有银行的大量坏账,难道不都是按照这个逻辑处置的吗?

  私人资产一般没有这样“幸运”。不是说私人投资就不出错,而是私人没有力量“盖住”出了错的投资。信息、知识和经验的代价永远存在,但是如果不能在“公家”那里寻找到“埋单”的机会,要想大范围拖泥带水“保护”过去的错误,私人经济断然不能如愿以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私人投资主打的行业,总是看到现存的资源盘来盘去,追加新投资与盘活现存产能,是浑为一体的选择,不需要分开来。

  在纯粹的公家经济与私人经济之间,广阔的中间地带里混合了上述两种处理历史资产的机制。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分析,但是共通的因素当中,我看重怎样对待历史投资的结果。拖泥带水地掩盖过去的失误,是我国经济结构变化的摩擦成本过高、投资效率低下的一个关键。

  治标的办法不需要我来说。治本之策知易行难,重点只有一个,就是大幅度降低处置已形成资产的难度。要防止的危险是,因为“产能过剩”来势汹汹,就对市场准入和民营经济设置更多的障碍。那是南辕北辙的“办法”,只会使严重而持续的“产能过剩”成为长期性的经济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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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6 15:58:00
呵呵,有些顽固派不认为中国现在存在产能过剩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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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8 11:07:00
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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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1 20:41:00
写得太好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0-11 20:57:5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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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2 11:15:00

支持,有道理

看来,产能过剩的根源恰恰来源于计划经济的低效率,但如若改变,前提应私有产权,或许我们已经在这道路上了,改变的希望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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