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怎么说
来源:《山西文学》 作者:唐韵 录入时间:2005-08-29
较之于生活,爱情总是更适合于舞台。
故事的序幕揭起在上个世纪20年代的某一个春天。
两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们俩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可以说无话不谈。一个青年对另一个青年说,我爱上了她,她像春天里的阳光,催生了我心底蛰伏的激情,我仿佛重获新生。另一个青年对那个青年说,我也爱上了她,她似仲夏夜的月亮,照耀着我梦幻般的诗意,使我有如置身天堂。两个坠人爱河的青年陷人了共同的苦闷之中:去向心爱的姑娘表白吗?又恐怕伤害了朋友的感情;封闭着自己的爱意吗?又无法承受这份相思。最终,两个好友商定:为了这个姑娘,他们来做一次公平竞争。他们把对姑娘的爱收藏起来,谁也不要告诉她。俩
人都去求学奋斗,谁先拿到博士学位,谁就有资格去向姑娘表露真情。
盟约立下后,其中的一个青年便负岌远洋,到美国去打造驶往爱之彼岸的航船。多少个异乡的夜晚,青年孤灯成双影,无眠到天亮,他怀想着尚未启封的爱情,像守候着等待破土的新绿。
数年后,青年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学子无心留恋他国风情,一俟学位证书拿到,他便急切地搭上最早的一班邮轮返回阔别的祖国,他要赶去向心爱的姑娘献上用心血和挚爱培育、浇灌了多年的玫瑰。
然而,当青年回到母校,却得知当年与自己订约的同学早已与那位姑娘结为伉俪。好友并没有远涉重洋以获取那个他们约定的对姑娘示爱的前提条件,而是把读博士的时间直接当做礼物送给了姑娘。
不战而败,或战而不胜的青年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再也没能从这次惨败中恢复过来,因为他败得太惨,他不但败在了痛失真爱的结局面前,而且败在了对友谊的信任和忠诚面前,他尤其败在了自己的高尚和纯洁面前。青年退到别人的爱情背面,默默地舔舐着自己不见刀痕的伤口、不见血迹的痛楚……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是说,这个故事有完整的结构、曲折的情节、起伏不定的情绪和出人意料的结局,这是一个“叫座”的连续剧的坯子。但是,我只能讲述它,却不能出卖它,因为它不是我的杜撰,而是一个人真实的生活。故事里的主角之一,便是当年涉海求爱的痴情人,他一辈子守在一所大房子里,他坐
在老旧的案几的一侧,让另一侧永远地空着。如同自己的人生,像一台没有对手的戏。
陈岱孙是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出身名门,家学渊源,伯父陈宝琛乃晚清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和朝廷重臣,族中多有贤达显贵。与他的情场失意同样具有悲剧意味的是,陈岱孙28岁即被聘为清华大学经济系主任,当时名满学界,可谓一代才俊。然而,整整70年以后,当陈老以97岁的高龄辞世时,他的身份仍然是经济系的主任,不过从清华大学换到了北京大学。晚年的陈老回首往事,曾不无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步’过!”
这是何等沉重的一句评语啊。这位曾经有爱却没有爱过的老人,曾经年轻却没有享受年轻的智者,像一位失去了臂膀的西洋武士,孤独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而陈岱孙的同窗好友、那个曾和他订盟却又违约的年轻人,不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姑娘,而且后来的仕途也走得很好,一生受人敬仰。我们能说他错吗?我们能指责他卑鄙吗?他会为自己辩解:爱无罪啊。
爱无罪。是的,或许我们会站在道义的立场上为品行高贵、一诺千金的陈岱孙表示惋惜,但是我们却不能据此指责他的朋友——或许,我们该为他祝福。因为爱情实在是一种具有神奇魔力的东西,它能够使人癫狂、使人忘我。一个忘我的人,受了神谕般的驱使,无论以任何方式来到他所爱的人面前,他的行为都是值得我们宽容、值得我们祝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