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的主观性

——评詹姆斯·布坎南的《成本与选择》

李井奎（无知者）/文

曾经有一位著名经济学家在演讲中说过，如果谁能够深入理解两个概念的内涵，经济学他就已经掌握了精髓。这两个概念，一个是成本，另一个是租。这位经济学家是一位精通经济思想的大家，他的话自然有其根据。但是，可能大多数人和我一样，对于这样的说法大惑不解，且不说租金这个概念，那个成本概念不是每一个初学经济学的学生都要率先接触，而且定义分明的吗？读完詹姆斯·布坎南的这本名作——《成本与选择》之后，当知前面这位经济学家所说不虚。
众所周知，在经济学中，一切成本的概念均来自于机会成本的定义。我们在所有的初级教程里，都会看到这样的辨析题目：会计成本和经济成本的差异。会计成本是发生过的成本，是对过去支出的一种历史记录，其本身绝无多少经济含义在里头。经济学的成本指的是机会成本，而且仅仅是指机会成本而已。所谓机会成本，就是所拥有的资源在诸多可用用途上，放弃掉的那些用途里所带来的价值最高的那个。也就是说，机会成本其实从未发生过，它的存在也仅仅在于决策者在做选择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
如果我们详加考察，就会知道，这个概念和我们日常生活中对成本的理解是大相径庭的。我们的理解，往往把成本看作是切实存在的事物，当我们说某件事的成本高昂时，我们是在说什么呢？首先出现在脑海中的，可能都是一些客观的、可以测量的支出。事实上，这一支出并不是真正的经济学意义上的成本，而不过是可能发生的事件其可能发生的费用而已。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情，也就是说，大多数经济学家，以及经济学的分析传统，必然早已对此泾渭分明了。如果阅读这本詹姆斯·布坎南的小书，当知事实并非如此。
詹姆斯·布坎南是一位举世闻名的大经济学家，1986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公共选择学派的创始人之一。这样的一位大师级人物，偏偏要抓住小小的成本问题不放，而且，他对成本这一基本经济概念所作的研究，对布坎南一生的学术事业都至关重要。我们就可以想到，布坎南必然是走出了一条不同于以往的成本概念。事实上，布坎南深受奥地利学派思想的影响，虽然他总是与后来在美国的奥地利学派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思想上的奥地利痕迹是很明显的。成本概念，乃是个人主义视角下一个主观主义的概念，一切对于成本的考量，均需建立在个人的主观感受之上。
这样的成本概念，是有着悠远的历史传统的。布坎南首先从亚当·斯密的海狸和鹿的交换模型说起，由古典经济学家对于成本主客观混淆说起，一直谈到边际效用学派对成本问题的心理因素的探究，最后经过奥地利学派，到达伦敦学派对成本的定义。一步一步，将成本的主观性这一富有经济学特色的概念，尤其是经过奥地利思想哺育过的主观主义概念，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布坎南在他的这本小书里，清楚的为我们分辨何谓影响选择的成本，何谓选择影响的成本。经济学中所谈及的成本，是主观的，是机会成本，是在选择的刹那，产生于我们的脑海中，对经济资源的其他用途所做的主观评价，因此，他是影响选择的成本；而选择一旦发生，所产生的纯粹客观的支出记录，就是所谓选择影响的成本，也就是说，这样的客观可以计量的成本，不过是选择所产生的结果罢了。
作为公共选择学派的大师，布坎南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最为倾心的领域：公共经济学。他使用这样的成本概念，试着来分析公共物品的成本，告诉我们对于李嘉图等价定理，我们像其古典经济学家一样，所犯的主客观混淆的毛病。李嘉图等价定理是说，政府如果征收一笔临时税收或是发行一笔等额的公债，对于理性的人来说，并无差别。布坎南说：“选择公债还是征税，对于个人来说如果是无差异的，只是因为他可以无成本的进行转换，而不是因为他对于这两种可选方案的主观评价相等。”事实上，只有假定每个市场参与者调整了他的消费-储蓄模式，只有在他个人的主观贴现率和市场的贴现率相等的时候，布坎南认为，我们才可以说个人在边际上对于这两种替代性财政手段才是无差异的。“事实上，正是这种对于具有等额现值但不同时间维度的财政手段的主观评价的差异，才是趋势个人行为趋向完全均衡的动力。”很显然，我们在考虑李嘉图等价这一命题时，如果没有主观性的成本这一概念，就无法理解公共物品、进而公共财政手段的本质。
成本的学问，是湛深的学问，也是最浅明的学问。在布坎南这位大师手中，这个最为湛深的学问，变得如此浅明，让我们认识到在经济思想的过程和逻辑里，存在着如何惊人的错误。事实上，这些错误，亦并非今天才有，而是历史一直没有得到澄清，留下来的缺憾。
在这本《成本与选择》书里，布坎南重新阐述了这段历史，廓开了成本概念上的迷雾。读完此书，我方悟到何以本文开始提到的那位经济学家的话是一语中的了：懂了成本，经济学已经懂了八九不离十。

《成本与选择：探究经济理论》 【美】詹姆斯·布坎南 著 刘志铭、李芳 译 刘志铭校；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10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