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波:美国不是赢家——美国主流学界关于中美贸易战文献综述
发布日期: 2019-09-29 浏览次数:216
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战愈演愈烈,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断出台关税措施企图遏制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院(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级研究员Chad P. Bown于5月14日发表评论总结了中美贸易战以来双方的关税措施。第一阶段,即2018年期间,美国对2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征收关税。中国立即对美国出口1100亿美元商品进行关税报复。而后,当谈判在5月陷入困境时,贸易战加剧。特朗普突然将去年9月对中国进口2000亿美元商品的关税从10%提高到25%。作为回应,中国宣布6月1日起增加关税。特朗普政府也预计将对剩余的大部分中国进口商品征收25%的关税,如果实施这一关税,那么美国对中国的平均关税水平将会提高到27.8%。Bown指出,一旦特朗普继续加征关税,那么美国的服装、鞋子、玩具、电子产品等进口商品的税收水平会大幅上升。这些措施将会把美国的关税提高到与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前夕颁布的臭名昭著的Smoot-Hawley关税法案(Smoot-Hawley Tariff Act)几乎相当的水平。
一、中美贸易战的起因
长期以来,不少文献研究中国的崛起对美国各方面的不利影响,这也可以认为是特朗普政府发起贸易战的诱因之一。Autor, Dorn和Hanson (2013,2015,2016)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中国进口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负面作用。其中Autor, Dorn和Hanson(2013)分析了1990-2007年来自中国的进口竞争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研究发现,随着从中国进口量的提升,美国的失业率升高,劳动参与率降低,且受到中国制造业进口竞争的地区工资水平降低。具体地,中国进口竞争可以解释美国制造业就业率下降总量的四分之一。Autor, Dorn, Hanson和Song (2014)从更加微观的角度分析了1992-2007年中国崛起带来的行业冲击对美国工人收入和就业的影响。研究发现,1991年在制造业就业的工人获得了更低的累积收入,获得公共残疾补贴的风险提高,为初始雇主工作的时间减少,且有更多时间在制造业以外的地方工作。此外,初始工资低、初始任期低、对劳动力依赖程度低的个人的收入损失更大。而高薪工人能够以最小的损失更换雇主,更有可能退出制造业。这些结果表明,进口冲击造成了大量的劳动力调整成本,且这些成本在不同的技能水平和就业条件的工人中分布极不均匀。Acemoglu, Autor和Dorn (2016)建立一般均衡模型估算1999-2011年中国的进口竞争导致美国丢失200-240万个工作岗位。Bloom, Draca和Reenen (2016)研究中国进口竞争对欧洲国家技术与创新的影响,发现中国的进口竞争导致企业内部技术变革的增加,以及工人向技术更先进的企业进行再分配。进口竞争的加剧也导致就业率下降和非熟练工人的比例下降。Che, Xu和Zhang (2018)验证了中国进口竞争对美国犯罪率有显著影响,结果表明受到更强的进口竞争的地区拥有更高的犯罪率,其中与财产相关的犯罪率最高。进口竞争强度每提高一个单位,财产犯罪率将增加256起左右。并且,作者通过稳健性检验发现,美国受到的除中国以外其他国家的进口竞争对犯罪率没有显著影响。这些文献为美国部分持有“中国威胁论”观点的人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除此之外,学界也开始反思全球化对国际政治经济的深刻影响。丹尼.罗德里克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国际政治经济学福特基金讲席教授,研究领域为全球化、经济增长和发展、政治经济学等。他的“全球化不可能三角”、“增长诊断”等理论曾激起学界的热烈反响。罗德里克(2011)认为全球化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破坏,它重新规划了工作的场所和方式以及盈利的来源和模式。凡被称为破坏者,必将造成动荡,势必产生大量的赢家和输家。这种动荡,但凡可以保证动荡中竞争过程的公平公正,保证结果可以使社会广泛收益,社会便可容忍它,这种情况尤其适用于那些拥有民主社会制度的国家。他认为中国是“华盛顿共识”全盛时期获得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却从来没主动接受过这一理论。中国培育、保护和扶助关键产业,严密地控制着资本的分配和跨境流通,并公然操控自身货币的价格,为进口货物设置了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壁垒,因此在现实世界中,“超全球化”和国家主权及民主根本无法相容。
二、中美贸易战的发展趋势
中美贸易战从2018年开始持续到现在,且局势愈发紧张。美国对华鹰派始终保持强硬态度,大力支持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以及一系列打压中国的举措。美国现任商务部长罗斯(Wilbur Ross)就是典型的对华鹰派之一。从2018年中美贸易战正式打响开始,罗斯始终保持对华强硬态度,多次发表支持特朗普贸易政策及试图打压中国等言论。在去年中美进行多轮贸易谈判之际,罗斯宣称美国不怕中国在贸易上对美国发起的反击,因为美国的很多高科技产品都是不可替代的。罗斯在推特上也表示大力支持特朗普政府的一系列贸易政策。他在推特(Twitter)上写道,在特朗普政府领导下,美国的钢铁行业已经恢复生机,232项关税正在发挥巨大作用。罗斯认为特朗普使得美国经济比以往更加强大。今年4月份美国新增26.3万就业,总失业率达到历史新低3.6%,第一季度经济增长率达到3.2%。此外,这一系列关税政策使得美国制造业重生,新工厂不断建立,创造了大约50万工作岗位。今年5月,中国华为公司遭到美国封杀,5月15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正式宣布把华为及其附属公司添加到该局的管制实体名单中。紧接着,谷歌停止与华为的商业来往,使得华为手机无法再使用安卓系统。面对这些新的举措,罗斯在推特上进一步表示支持美国将世界上最大的电信设备制造商华为公司加入实体清单,他认为这样可以阻止外国企业以可能破坏美国国家安全或外交政策利益的方式使用美国技术。
但更多的经济学家对此持反对态度,认为特朗普政府发起此次贸易战是很不明智的,会引发美国经济与社会的一系列问题。斯蒂格利茨(Joseph Eugene Stiglitz)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他于1979年获克拉克奖、2001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曾任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成员及主席、世界银行资深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及国际经济学学会主席。他认为美国遇到的经济问题不在于中国,而在于美国国内储蓄率太低了。中美贸易战将使美国蒙受双重损失:美国国内就业将遭到打击,原因不仅来自中国的反制措施,也因为美国的高额关税将推高美国出口商品的价格,削弱他们的竞争力;此外,美国人购买的进口商品也会涨价。当美国人意识到这一点时,贸易战将更加不得人心。届时美元汇率将下挫,通胀率进一步上升,引发更多人反对。美联储可能宣布加息,导致投资和经济增长更加疲软,失业率攀升。罗德里克(2019)认为,对不公平贸易的担忧是反全球化浪潮的核心。在世界贸易组织体系下关注劳工、环境标准或人权问题,会诱发贸易保护主义进而导致贸易大滑坡。但不考虑这些问题会产生更大的危害。在经济、社会和政治模式截然不同的国家间开展贸易,确实会引发正当性问题。对此置若罔闻,不仅损害这些贸易关系,而且会危及整个贸易制度。特朗普总统等民粹主义者正确地识别民众在国际贸易中的痛点并大加利用,但要应对当今的经济和政治危机,就必须要直面贸易的后果,特别是贸易对国内社会契约和经济发展带来的压力。
杰弗里·萨克斯(Jeffrey Sachs)是哥伦比亚大学校级教授、可持续发展中心主任,曾任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与潘基文的千年发展目标特别顾问,主要研究领域包括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经济与外交政策等。他指出,随着欧元和人民币的崛起,美国作为世界主要货币的收益正在减少,而特朗普的误导性贸易战和反伊朗制裁举措将加速削弱美元地位。文章指出,贸易战是特朗普政府试图通过扼杀中国出口来阻止中国经济崛起的一种不明智的作法,虽然美国关税和非关税贸易壁垒可能会在短期内抑制中国经济增长,但从长期看不会实质性地改变中国经济上升的轨迹。更有可能的是,这一举措将促使中国当局坚定摆脱对美国财政和贸易依赖的决心,并着力加强军事建设、大量投资尖端技术,创造基于人民币的全球支付系统。How Much的一项研究则认为,中国目前拥有超过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远远高于位居第二的日本(1.24 万亿美元)。中国还持有大量美国国债,使中国与美国保持紧密联系,如果有必要,这些国债将有很大的杠杆作用;如果中国抛售外汇储备,将对经济产生连锁反应,包括推高美国利率。如果中国无法应对来自美国的关税威胁,那么中国就会立即大量抛售美债。大幅增加美债的市场供应,进而压低美国公债价格。随着债券价格走低,收益率也随之走高,阻碍了美国信贷的自由流动。但是,如果中国出售这些外汇储备,在一系列影响之后,此举还可能压低美元汇率。低汇率成本意味着美国产品更便宜,在全球市场上更具竞争力。
三、中美贸易战的影响
大多数经济学家以及研究机构都从较为客观的角度出发,分析了本次贸易战的利弊。单纯从贸易角度来看,他们大多认为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加征如此高额关税是不够理智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一项研究表明,当前全球贸易体系呈现一体化特征,关税飙升将对各国造成冲击,并在各国之间形成涟漪效应,对世界经济造成负面影响。关税上调尤其不利于产出、就业和生产率,不仅影响那些直接施加或面对关税的经济体,也影响价值链上下游的其他国家。对多数国家而言,当前制造业关税普遍上调一个百分点带来的负面影响大于 1995 年的水平。对于德国和韩国,影响程度分别为GDP 的0.5%和 0.6%。由双边关税引发的与特定贸易伙伴的双边贸易差额变化,往往会被与其他贸易伙伴双边贸易差额的变化抵消,使贸易差额总量基本保持不变。
最近的两篇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工作论文从关税策略的角度分析了美国行为。Mattoo和Staiger(2019)对当前美国的贸易行为提供了解释,并旨在探究这些行为背后的逻辑。作者认为,美国的关税谈判形式正在从“基于规则”转变到“基于权力”,且正在积极寻找具有双边贸易逆差关系的国家为目标实施这一举措。但事实上,这种交易战术会无法避免地产生高额成本,因为它会破坏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以及损害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长期利益。作者指出了美国新的关税策略的弊端,但没有详细说明中美贸易战中何方受益何方受损。Flaaen, Ali Hortaçsu和Tintelnot(2019)从一个较小的切入点,使用零售价格数据分析了美国对洗衣机的进口限制及其影响。具体做法是通过比较洗衣机的价格变化与其他设备的价格变化来估算这些进口限制的价格影响。作者发现,2018年的关税政策使洗衣机的价格上涨近12%,而烘干机作为一种没有受到关税影响的补充品,价格也提高了相当的额度。这一结果意味着消费者价格的关税弹性在110%至230%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