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有一种这样的体会;所谓的可望而不可即,有时是你毫无根据地强加给自己的,一旦享受到"一览众山小''的愉悦时,过去的高不可攀之感偏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2004年7月,我从师范毕业.考虑到父母身体不好,弟弟正要上高中,偏在家乡一所很偏远的小学教书.因为离家不是很远,我可以在节假日回去照料,可以帮助爸爸妈妈干农活.
农村里的学校,学生不多,老师更少,且普遍素质不高.校长说我是那里唯一一个高学历的人,虽然我拿的也只是自考的本科文凭.在这封闭的大山里,周围多是浑浑噩噩的人.远离了全速前进的城市生活,感受布道外面世界残酷竞争的压力,人们终日生活在充斥庸懒气氛,小富即安的山乡一隅,真正地成为那只只看到自己头上一丁点儿天空的浅陋青蛙.我的那些同事们终日玩"拱猪",打麻将,与酗酒的村民把盏碰杯.
在这种极为恶劣的环境里,我尽量保持我的进取.我知道考研究生是要花很多钱买书的,于是我在生活上尽量节俭.我从家里拿来一些米,把饭盒当锅,在宿舍里支起生活的一角.我每个月买一斤肥肉,熬成油,每次做菜时放一点.为了省钱,我经常吃八毛一袋的方便面,每袋有两个面饼,我一顿只吃一个面饼.我的工资并不高,而且每个月还要寄一些回去补贴家用,想要凑齐买考研资料的钱,只能节省节省再节省了.
我在这所学校过得并不好,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压抑和痛楚.我对同事们提起过我想考北京大学的研究生,他们都觉得我太'狂"了,说我是不喑世事的"穷学究","假清高",因为我从不和他们一起打牌,搓麻将,参加各种饭局酒局......更有些女同事在暗地里说,她以为她是谁呀,一直那么自视甚高,不也是个小小师范生吗?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考北大.北大是什么学校呀?是她那种人能考上的吗?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就她,也敢去考?她肯定考不上的.他那么有本事干吗还去读师范?
我不想争辩什么,我也知道对于我来说,考北大的研究生确实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我没有觉得自己多么聪明多么优秀,我只是相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早入林这些很浅显的道理,我只是相信,我比别人努力千百倍的话,我是肯定能考进北大的.我要用事实来证明一切.
我觉得周围的大山像一堵堵厚重的墙,挤压得我几乎窒息.我觉得这小小的天地让我不能呼吸,会扼杀我的青春和激情.所以,2005年7月,也就是工作一年后,我辞职了,省下了九千多元钱,踏上了艰辛的考研之旅.
我知道很多考研的人都会到所要报考的学校附近去租房子,好去听课,参加各种辅导班,找导师之类的.我没有钱,只能在家里备考,忍受着周围各种舆论的压力.农村里的人都比较愚昧,势利,他们见我在家里,就大肆宣扬我没有能力,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家务农了.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自己倒没什么,可以作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一想到我至爱的双亲每天都要忍受那种嘲讽和幸灾乐祸的目光,心里真的异常难受.没有人能懂我的理想与追求.在家复习的那几个月,我说的话非常的少,心里充满着无比的苦闷,没人懂,也没人倾吐.家里非常地穷,连电视都没有的,我唯一的娱乐就是听那台用使几块钱买来的收音机,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压抑得快要疯掉了,可最终我还是熬了过来.虽然路是我自己选的,学得那么辛苦也是我自愿的,可是那种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的感觉却真的比什么都真实.恐惧和压力使我的精力出奇地充沛.小山村里经常停电.我每天点着煤油灯看书看到两三点才强迫自己去睡那几乎谁不着的觉,想着也许有一天醒不来了倒也不是件坏事,至少不用再担心和害怕了.可我还是每天5点钟准时起来,真不明白自己哪来那么多的精力.睁开眼睛后就很兴奋,我竟然还醒着,还能干事情,然后就马上爬起来看书.在那些冷得要命的冬日和气候怪异的春天里,我用龟裂的双手和粗糙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一道题一道题地编织着心中那个神圣而又唯一的梦想.
是的,我就这样过来了,做了并做着能做的一切,曾经期盼着祈祷着能有改变现状的那一天.
北大中文系是不提供参考书籍和历年考题的,怕限制学生的思维,局限学生的学术视野.这可害惨了我,我没有考过研究生,而且我是自考生,一直是一个人自学的,身边并没有可以咨询的朋友,只好一个人在黑暗中摸搜着.后来我想了个比较笨的办法,就是把几个名校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所采用的教材全部买来,还把北大中文系现代文学那几个教授写的学术著作全部买来,还订阅了<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现当代文学>文摘卡等杂志,我就不信,把这些书全部掌握,我还考不上北大.当然,买这些书花光了我全部的积蓄,还向亲戚借了一些钱,如今,这几百部学术著作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那些书并不好买,有些学术著作是很多年钱出版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我就打出版社的电话苦苦哀求他们帮我找下有没有库存的,甚至,我求一些北大的学生帮我从他们图书馆复印出来,遇到过不少陌生的好心人,真诚地感谢他们.我当初的那分坚忍和执着真的是感天动地,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如此瘦弱的身体能承受得住那么沉重的压力.
像山一样高发黄的纸页,浸在发霉的空气里缓缓地挪动.我在偏远的湘西一隅的那间与世隔绝的,快要馊掉的小屋里一遍遍地看政治,英语,专业书,学术著作,考研期间,我看了三百多本学术著作,留下了几十大本密密麻麻的写满批注的笔记,半米多高的每张都仔仔细细做,仔仔细细订正和分析的考卷......我还在床头贴上一张"杀进北大"的特大标语,在每天早起和晚睡当前都大喊几遍,以增加自己的信心.所有的梦想和压力都在考研的压力下抽象成了自己认定的那座神圣学府.我压抑了自己所有的爱好和梦想,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只是一听到关于北大的任何消息,还是会立即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仿佛所有的还是会立即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那所学堂耀眼的光环下黯然失色.
2005年,却又是我们家的灾难年.那年家乡遭受水灾,农作物遭到很大的毁坏,而农收入是我家的主要收入,因此,那场水灾对我们家的毁坏是灾难性的.为了支持我考研,家里吃饭都压缩成一顿.冬天,爷爷病重,为了给爷爷治病,家里又欠下了不少钱.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主动承担起照料爷爷的任务,那时已经临近考试了,复习得真的极为艰难.考试前一周,我必须得去邵阳找考场,在考场附近找房子住了.我走到爷爷的病榻前,对他老人家说,爷爷,我要去邵阳考试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能考上北大的研究生的,你一定要等我的好消息.
考试的那两天晚上我都失眠了,担心着考试和爷爷,考完后特别累,就在邵阳歇息了一天,第二天才回家.等我赶回家,我那操劳一生,从未享过一点福的爷爷已经在前一天闭上了眼睛.我在爷爷的棺材前泪流满面,长跪不起,悲痛和自责煎熬着我的心,我不孝呀我不孝,都没有在爷爷临走前见他一面.爷爷走了,而我那无数次设想过的以后让爷爷奶奶享清福的愿望,在这瞬间破灭了.
流尽了眼泪,也没能把爷爷唤醒.表妹说,爷爷在临走前,一直不肯闭上眼睛,他在担心着他的两个孙女.一个是我叔叔的女儿,因为婶婶去世得早,她初中毕业就去深圳打工了,爷爷病危她没能及时赶回,爷爷在担心,这个没妈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另一个就是在邵阳考试的我,他们都说,我是爷爷最感到骄傲的孙女.他在等着我考上北大,为家族争光.
我不孝呀我不孝,如果我考完后不在邵阳停留一天,而马上赶回家,我就能在爷爷临走前再见他一面了.我真是太不应该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欲养而亲不在.
2006年3月28日,北大在网上公布了考眼就成绩.我过线了,但专业排名第20,北大现代文学的竞争太激烈了,高手云集.按我的成绩,进不了复试,但可以调剂.
农村的孩子,在旁人看来,能有学上,将来有个工作,告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生活,跳出农门,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大家也都为我感到惋惜,但他们都劝我调剂.是呀,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能出个研究生就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哪里会管是哪个学校的研究生呢?
看着一贫如洗的家,看着父母风霜雕刻的粗糙凄苦的脸,我想再考一年也实在太辛苦了,而且还要耽误一年的时间.于是,2006年3月28日,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准备去北京联系调剂的事情.
到北京后,人生地不熟,种种艰难困苦是不必详说了.我又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身体一直也很瘦弱,北方干燥的气候,凛冽的大风,让我流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鼻血.我天天在几个大学之间为了实现梦想而来回劳碌奔波着,去做一些很实际的事情,距离梦想近一些,再近一些.但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4月12日,我确切地知道自己今年是上不了北大中文系了.北大其他专业和其他一些好大学的中文系要去读的话都是自费的,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我那贫寒的家境所能承担的.我另外还有两个选择,读比北大差很远的学校或者再考一年.
朋友都劝我说,像你这种自考生,能有个研究生上就很不错了,而且你家那么穷,早一点研究生毕业也好早一点出去找工作呀.要真的心里很难过,大不了,你坐到未名湖边去大哭一场嘛.
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我在未名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北大真漂亮呀.未名湖畔垂柳依依,铺天盖地的杜鹃在校园里醉人地开放,恰到好处地印衬着如我想像中的肃穆,神圣的北大校园.我在湖边的一个亭子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这么多年来,那么多困难也没有让我屈服,没让我低下高昂着的头颅,然而,在不能上北大的现实面前,我却哭得极为悲恸,肝肠村断.
我不甘心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个做了十几年的梦就这样被彻底打碎,我不甘心这几年来日日夜夜不顾一切的拼搏就这样地葬送.真的,为了考北大,我付出的,是我整个的青春.我失去了很多青年人的浪漫,我的整个青春都是押在了北大上的,守护北大,也就是守护我自己的青春,守护我这几年的付出.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北大在我心中举足轻中的位置,若是真的进了其他大学,那种遗憾企是坐到未名湖边哭一场所能排遣的呢?
4月12日那个燥热无比的下午,对我而言意味着一种执着意念的胜利.现在,想起来,那一个下午的宁静美丽的北大,帮助我做出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多么重要的决定.
我要考北大,我一定要考北大,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凭自己的意愿所做出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是体现我人生最初分量的一个决定.我要我所要的,纵使是在现实面前被撞得头破血流,纵使是在考场上输得一败涂地,这也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
正如士兵,是败在战场上.
既然决定了再考一次,就没有什么再值得劳心费神的事情.我想我来一次北京也挺不容易的,一定要有所收获再回去,一定要多看些书,多学些知识.北京的文化氛围很好,有很多的书城,书市,国家图书馆的藏书更是丰富,北大附近也有很多很好的书店,像国林风,风入松等都有免费的雅座的,只要你不把书弄坏,你可以坐在那里看书直到他们关门.我想在北京看几个月书再回去.可北京的消费非常高,在北大附近租一个六人间的床位一个月都要350元,再加上水电费,生活费,每个月再怎么节省也要七八百块钱.我知道家里为了给爷爷奶奶治病,已经欠下几万元的债,我绝对不能向家里要钱.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我在北大附近转悠了几天,终于找到两分打工的差事;帮别人看花店和当家教.我每周三个下午从一点到五点替人看花店;每周一,三,五,六,日给一个初一的学生辅导功课.花店的店主是个很和善的阿姨.她说她开了近十年的花店准备不开了,可是她听说我的境遇后便雇佣了我说还想再开几年.我照看花店十分认真.时间久了,阿姨便夸我这样的人难得,准会有出息.可是另我伤心的是那个家教学生的母亲却很刁蛮,不管刮风下雨,每次她都要求我准时到达.而且她不管自己女儿的底子如何,一定要求我将她女儿的成绩提高到某种程度.她还说拿了钱就得办事,就得把事情办好.他们一家人还特别瞧不起我,说我是乡下来的,乡巴佬.委屈的我在一个雨后的中午与花店的阿姨说起这事,阿姨听了,沉默良久,说,再忍一忍,挺一挺吧!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一定能熬过去的.没想到在这异地他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对我说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我不禁泣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挺着.
就这样,我在北京边打工边学习.一有时间就钻进国家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读那些在外地很难见到的学术著作.我知道,我离北大还有一段距离,以后的日子还长,不管日后的路途如何艰险,不管生活的风雨如何鞭打我稚嫩的双肩,我都不会妥协.我一定要好好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