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萧条:成因及其治愈(一)
穆雷·罗斯巴德
李松译
[This essay was originallypublished as a minibook by the Constitutional Alliance of Lansing, Michigan,1969.]
我们生活在一个婉转用词的世界。下葬的人变成了“殡仪人士”,新闻广告员现在是“公共关系顾问”,而看门人都变成了“负责人”了。在每一个行业,显见明白的事实,
都被包装在模糊不清的伪装中。
同样的,在经济学中也是如此。在以前,我们经常遭受几乎是周期性的经济周期。所谓的“恐慌”突然发作,恐慌之后,徘徊于低谷状态的时期被称之为“萧条”。
当然,近代最著名的萧条,是始于1929
年的一个经典的金融恐慌,它一直延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到来才结束。1929
年的大灾难过后,经济学家和政客们决定,这样的事儿再也不能发生了。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把“萧条”界定为现实不存在的概念。从那一刻起,美国就再也不会遭遇萧条了。因此,当1937-38
年,第二次急遽的萧条袭来时,经济学家们干脆拒绝使用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并提出一个新的、更柔和好听的名字:“经济衰退”。从那一刻起,我们经历了许多次经济衰退,但没有一次是萧条。
然而,没有多久,对多愁善感的美国公众来说,“经济衰退”这个词儿也变得刺耳起来。现在看来,在1957-58
年,我们经历了最后一次经济衰退。自那以后,我们只有“经济不景气”,或者,更好听点说,是“经济减速”,又或者是“斜向运动”。所以,从现在开始不用懊恼,萧条和不景气已经在经济学家的用语中被取缔了;从现在开始,发生在我们头上最糟糕的可能不过是“减速”而已。这就是“新经济学”带来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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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我们国家的经济学家接受了英国已故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商业周期理论的观点。他在出版于1936
年的著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创造了凯恩斯主义,或者说“新经济学”。在他们的图表、数学和不健全的黑话里头,凯恩斯主义者对待繁荣与萧条的态度是简单的,甚至是幼稚的。如果存在通货膨胀,那么通胀的原因就被假定为,部分公众的“过度花钱”;所谓的(对通胀的)治愈就是GOV
(它自封为国民经济的稳定器和调节仪)带来的,它介入并强迫人们减少花钱——通过增加税收“吸收他们的过剩购买力”。另一方面,如果存在着经济不景气,那就是因为私人消费不足;而现在的治愈之道就是,GOV
增加自己的开支——最好是通过赤字——由此来增加国民支出总额。
GOV
增加开支或者软通货是“有利于经济的”而预算裁减或者硬通货则是“坏的”,上面这种观念甚至渗入到大部分最保守的报刊、杂志当中。这些期刊也想当然地认为:一边是萧条的深渊,另一边是通货膨胀,引导经济体行驶在这二者中间的狭小道路上是联邦GOV
神圣不可冒犯的任务,而认为自由市场经济总是会屈服于这些罪恶之一。
现如今,所有经济学派都抱有着相同的看法。比如,请注意一下Paul W. McCracken
博士的观点,他是总统尼克松经济顾问委员会的新任主席。在就职不久后,和纽约时报的一次采访中【1969
年一月24
日】,McCracken
博士声称,新一届GOV
面临的最严重的经济问题之一就是“你怎样才可给这种通胀型的经济降温,而同时又不忽略令人难以接受的高水平失业。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给通胀降温,那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我们社会对失业的忍耐力是极低的。”又谈到:“我认为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有条不紊地给经济降温,在这方面我们确实经验无多。1957
年,我们大刹车了,但是当然的,我们遭到了重大的经济退步。”注意一下McCracken
博士对经济的基本观点——难以置信的是,在今天,这种观点几乎为全体经济学家所共有。经济是可以人为塑造的,但它总是个麻烦多多而又顽固不听命令的病人,不断地倾向于分化出更剧烈的通胀或者失业。GOV
的职责就像一个明智的老经理人和医生,永远保持着警觉,修修补补以保持经济“病人”处于一个良好的正常运作状态。不管如何,在这里,“经济病人”无疑是应该服从的,而GOV
作为“内科医生”,是主人。
不久之前,这种观点、这种政策被称之为“社会主义”;然而,我们生活在一个婉转的世界,现在我们使用不那么刺耳的标签,比如“自我节制”或者“开明的自由企业。”我们活到老学到老。
那么,周期性的萧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我们要对繁荣与萧条的起因永远保持不可知论的态度吗?难道商业周期真的是根深蒂固地深植于自由市场经济之中吗,为此,如果我们想要把经济保持在某种程度的稳定边界以内,那么某种形式的GOV
指令就是必须的吗?繁荣及其随后的萧条难道只是单纯地发生吗,抑或是,一个循环时期是遵循逻辑地起因于另一个周期?
当下,针对商业周期的观点实际上是起源于卡尔·马克思。马克思说道,在工业革命之前,大约是在18
实际晚期时,是没有规律性反复发作的繁荣和萧条的。每次,某个国王发动战争或者没收其子民的财产,那么就会有一场骤发的经济危机;但是丝毫没有为现代独有的普遍、全面而规律性的商业机会大幅振荡的迹象,没有扩张和收缩的现象。由于这些周期差不多是和现代工业同时出现的,于是马克思得出结论,商业周期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所固有的特征。如今,所有的经济学派的思想中,尽管他们在其他地方有很多分歧,尽管在商业周期的起因上有分歧,但是在关键的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商业周期的起源深植于自由市场经济的某处。市场经济应该为此而负责的。卡尔·马克思相信,周期性的萧条只会愈演愈烈,最终大众揭竿起义,摧毁整个制度;而现代的经济学家则相信,GOV
能够成功地熨平萧条和周期。然而,所有的政党都认同的是,某种缺陷根深蒂固于市场经济之中,总之,要转危为安,就必须某种形式的大规模GOV
干预。
然而,“市场经济是罪魁”这个假设之中有一些十分关键的问题。因为“经济学的一般理论”告诉我们,市场中供给与需求总是趋向于均衡,因此,产品价格和促成生产的要素价格总是趋向于某个均衡点的。尽管经济资料的变动——这种变动不停地发生着——不断地阻挠达到均衡状态;但在一般的市场理论体系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释得了商业周期中规律性、反复发作的繁荣期—萧条期。现代的经济学家“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简单地把一般的价格和市场理论和商业周期理论分割开来,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更不用说互相整合在一块儿。不幸的是,经济学家们忘记了,只有一个经济学,因此也只有一个完整的经济学理论。经济活动和理论结构不可能也不应该分割成一块块不相关的部分;我们的经济学知识要么是完整的一个整体,要么就什么都没有。然而,大多数经济学家却满足于应用完全分割的——而实际上是彼此独立的——一般价格理论分析和商业周期理论。只要他们仍满足于保持使用这种原始粗糙的方法,他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经济学家。
然而,当下时髦的方法还有着更严重的问题。经济学家们也无视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因为他们不愿费心整合他们的周期理论和一般价格理论):在经济危机、萧条时期,为什么企业家才能异常地不能发挥作用。在市场经济中,商人的最为重要的一个职能是作为一名“企业家”,他们用获得收益的方式进行投资,他们购买设备、雇佣劳工,用以生产那些他们无法准确预知是否能带来收益的东西。一句话,企业家的才能就是预测不确定的未来的。在着手一项投资或者生产线时,企业家(或者“事业家”),必须估计现在的、未来的成本和未来的收益,然后,做出评估:他是否能从该投资中得到利润,又能得到多少利润。如果他预测的准确又明显比他的生意对手更好,那么他就能从他的投资获取利润。他预测的越准确,赚得的利润越高。另一方面,如果他是个糟糕的预测者,他高估了市场对他的产品的需求,那么他就遭受亏损,很快他就会从生意场上扫地出场。
因此,市场经济是一个利润—亏损的经济;企业家的生意头脑、能力由他们所获取的利润和亏损来评判。此外,
市场经济包含一种内置机制(built-inmechanism
),一种自然选择,以确保优秀的预测者得以存在下去、欣欣向荣,而清除那些劣等的预测者。因为,优秀的预测者获得了更多的利润,他们的经营范围也就越大,他们可用以投资的生产方法也就越多。另一方面,数年下来的亏损将会驱使那些糟糕的预测者、企业家从生意场上淘汰出局,并迫使他们加入工薪阶层。
那么,若市场经济有着这种针对优秀企业家的内置自然选择机制,这就意味着:通常,我们可以预期到,不会有很多企业都遭遇亏损。实际上,如果我们对经济观察一天或者一年,我们将发现,亏损并不是普遍发生的。然而,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古怪的事情是,你必须解释这样一个问题:在周期性的衰退袭击,尤其是急遽下降的萧条时期,生意场上是如何遭遇大规模、成群结队的亏损的?那些以前一直精明地赚取利润、避免亏损的企业家,什么时候会突然惊愕地发现他们(几乎所有人)遭受着严峻、难以解释的亏损呢?这种情况是怎么到来的呢?这个重大的事实是所有的萧条理论必须解释明白的。一个解释,诸如“消费不足”——总体消费支出的下降——是不足够的;因为,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那些以前可以预测到各种形式的经济变动、经济事态的商人,现在被证实出,他们全然悲剧性地无法预测到这种所谓的消费需求下降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预测能力上的突然失效呢?
因此,一个完备的萧条理论必须解释出,经济趋势怎么由繁荣转到相继的崩溃;并阐明出:为什么没有什么迹象可以表明,经济轨道在平稳地移动,或者平静地发展至一个近似均衡的状况。尤其是,一个萧条理论必须解释出,为什么当经济危机到来时,会出现一大簇的巨大错误,为什么这种错误一直徘徊于萧条时期、直至复苏到来。还有第三个普遍性的事实,也是周期理论必须解释的。通常,在繁荣—崩溃时期,“资本财产业”——制造机器设备的产业,生产工业原料的产业,或者工业结构的厂房——的波动比制造消费财的产业更剧烈、幅度更大。这是另一个经济周期中需要解释的事实——然而明显的,流行的消费不足学说是无法解释得了的:消费者没有在消费财上花费足够的钱。因为如果是花费不足的话,那么在萧条时,为什么零售商却是最后(也是最少)垮台的呢;而萧条实际上冲击的产业是:机器设备、资本设备、建筑和原材料。相反的,实际上是这类工业在商业周期中的(通货膨胀下的)繁荣阶段飙升起来,而非那些服务于消费的行业。因此,一个完备的商业周期理论也必须解释出,在非消费商品(或者说“生产财”)领域内的繁荣—崩溃的剧烈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