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林   2009年04月10日 16时50分

      翻开约翰洛克的《论政府》，我们看到了自由主义那古老而严峻的面庞；翻开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我们触到了自由主义那强健而磅礴的臂膀；翻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我们听到了自由主义欢快而舒畅的脉搏在跳动；而当翻开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的是自由主义那清晰而透明的灵魂，以及支起这一灵魂的无限热情和非凡的智慧。法理学家、政治哲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哈耶克先生于1959年完成了他这一部洋洋洒洒、数十万字的宏篇大著，内容涉及政治哲学、法理学以及政治经济学等。在这部雄伟乐章似的巨著中，哈耶克先生满怀激情却又沉着理性地系统地论述了他关于自由主义的思索、领悟以及阐发。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就像一支悠悠滚动的清流，逆流而上，我们能溯及其源头，顺流而下，我们能看到它将要流往的远方。

　　自由是什么，怎样才自由?自从法国大革命甚至更早以来，人们就火热地讨论这样的问题，各派观点林立，争论不休。到了20世纪，自由已成为一个使用广泛却含义颇多的概念：自由是政治权利；自由是内在的、主观的自由；自由就是做某事的能力；甚至有人将自由混同于财富。这些歧义，像迷雾般困扰着世人，包括诞生自由主义的欧洲。为驱散这股迷雾，哈耶克在《自由宪章》的开头，逐一的批判了这些对自由的误解：“把自由理解成政治自由，可能导致人们投票同意或通过契约成为奴隶——受制于一个暴君”；“内在自由”则会使行为责任远离个人而去；把自由当成做我想做的事情的能力，将使自由混同于力量，并使“对超越条件的集体力量的承认最后取代对个人自由的信仰”，而且，极权主义国家也就可以假借国家的名义剥夺个人的自由；若将自由等同于财富，某些人“因此会打着自由主义的旗号要求重新分配财富”。可以说，也正因为这些对自由传统的误解，使西方某些民族乃至全人类尝到了艰涩的苦果。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酷爱自由传统的哈耶克，对此，应更是深有体会。那么，在哈耶克看来，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自由就是一个人不受其他人或某些人武断意志强制”，原始意义上的自由，“专指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自由是一个社会概念，“能够侵害她的唯有他人的强制”。自由的对立面不是制约(restrain)，而是强制(coercion)。哈耶克这样一种自由观，与其说是对高卢式自由观的批判，不如说是对盎格鲁——萨克逊传统自由观的继承和发展。另外，也许为了消解世人的疑虑，哈耶克用了大量的篇幅来讨论自由与个人责任的统一，而这一部分，也成了本书的一个闪光之点。哈耶克认为，无论根据决定论者还是唯意志论者的理论，都无法得出行为的责任归于个人的结论。将责任脱离个人，看起来似乎合乎人情，可实际上，却为取消个人做出不同行动的自由提供了基础，历史上，他们对自由的贻害可谓深矣！在哈耶克的自由主义辞海里，责任是个人的责任，能承担责任的人，就应当允许其通过自己的行为方式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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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哈耶克在芝加哥执教十几年并在美国完成《自由宪章》，但是，在这部自由宣言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英国哲人的影子。关于什么是自由的论证中，哈耶克与阿克顿爵士显得是多么的亲密无间；而对于如何保障自由，哈耶克则又站在约翰洛克的肩膀上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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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宪章》诞生于社会本位观弥漫的年代，哈耶克却仍然在此强调了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权对保障个人自由的意义：“承认私有财产或个别所有权(several property)，即使不是防止强制的唯一条件，也是根本条件。”无财产，则无人格。这里，我们仿佛又听到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号角，以及亚当斯密的“政府应当作好守夜人”的谆谆告诫。在《自由宪章》的第三部分，哈耶克在讨论福利国家时，对当时西方国家盛行的经济政策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其中就烙上了自亚当斯密以来很多古典主义经济学家的印记。在这一部分中，哈耶克表达了他关于经济权力扩张后的国家权力对个人自由的侵犯的深深忧虑。对很多人来说，福利国家也许是一种美好而理想的国家状态，因为在那里，人的一生，从摇篮到坟墓，都由国家包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担忧的了。殊不知，正是这一个“包”字，多少自由被愚弄，多少文明进步被搁浅。这就是为什么在战后福利国家在西方遍地开花的时期，哈耶克要逆潮流而动，在《自由宪章》中深挖福利国家的墙角的原因了。首先，哈耶克一开始就不赞成福利国家重新分配财富的手段——累进税——这点对某些有着悠久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传统的中国读者来说，似乎不大好接受。他认为，实行过程中高额递增的累进税，“必然违背可能唯一得到公认的经济公正原则——同工同酬的原则”；在累进税制下，“不一定是最贫困的人，而更可能是选举力最强的阶层受益最多”。不难看出，从三十年代开始就成为自由经济的捍卫者的哈耶克，在结果平等和市场自由之间，他决不是一个骑墙者。在他看来，经济自由是基础，没有经济自由就没有行为自由，甚至也就没有了思想自由。

　　如果说哈耶克关于累进税的观点还有些犹豫的话，那么，他反对国家垄断的立场则是鲜明无疑的了。在社会保障方面，哈耶克是坚定反对国家垄断社会保障的供给的。他认为，授予政府提供这一服务的排他性权力，也即一种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处置和强制个人的权力，“自由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并不等于说哈耶克认为社会保障无关紧要，他要主张的是，私人参与竞争，使社会保障产品的供给多元化，以保障个人不受强制购买的自由。另一个要讨论的，就是货币政策了。就在这个战后罗斯福新政成就有目共睹，凯恩斯主义学者频频成为各国政府座上宾的年代，哈耶克在“货币政策框架”一章中质疑了现行的货币政策的有效性，他说，“通货膨胀从来就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刺激作用”。这点，与后来的理性预期学派关于货币政策在长期上(甚至在短期上也是)是无效的不变性原理不谋而合。需要澄清的是，作为奥地利学派创始人之一的哈耶克，要反对的不是货币本身，而是国家对货币发行的垄断控制。这样的控制，无疑是通货膨胀的罪魁祸首，因为，每一次的扩大货币供给，都会带来税收的增加，拥有货币发行权的政府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货币政策发行权独立于政府，就很自然的成了哈耶克的一个经济主张了。而可能会令人不解的是，在论及教育问题时，哈耶克竟也反对教育的国家所有制。原因无他，就在于国家垄断教育并垄断教育内容，是对自由的极大威胁。哈耶克认为，“由于教育的传统机制已经确立，由于现代交通已解决了距离方面的大部分困难，已无必要让政府筹集经费，也无必要让政府掌管教育”。事实上，哈耶克最担心的是政府掌管教育。政府也是经济人，必然要牟取其利益，其中对自由危害最大的是，政府从它利益出发，借管理教育之名，垄断教学的内容。哈耶克反对国家垄断的观念，由此可见一斑。

　　对自由的深切的理解，使哈耶克批判福利国家政策——事实说明，哈耶克的批判是富有远见的；对自由的偏爱，又使他呼唤回归传统。也许，正是因为哈耶克如此执着、如此雄辩、如此理性的阐释自由、呼唤自由，他被人们誉为自亚当斯密以来最受人尊敬的道德哲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

　　但是，对古典自由主义传统的偏爱，并不意味着，哈耶克是一位保守主义者。在西方思想界(当然也包括政治经济学界)，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激进主义之间的相互争斗和相互影响由来已久。为反对激进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不约而同地走到了维护自由的传统的道路上来。哈耶克在为自由辩护时，同样表达了他对激进主义的批判，这很容易被人误认为，他是保守的、反对社会变革的、顽固不化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任何保守主义的标签都不宜贴在他身上。在《自由宪章》中，哈耶克宣称，应朝着自由的传统大道前进，而不是像保守主义者那样止步不前；哈耶克反对政府的垄断而不是像保守主义者那样迷恋政府权威；哈耶克认为应当允许人们以不同的方式追求不同的目标，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保守主义者那样恐惧新事物和不可预测的社会变化。保守主义者常常是民族主义的，而在哈耶克的身上，我们找不到一点排拒外族的痕迹，正如哈耶克所说，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应该是反民族主义的。即使哈耶克自己不争辩，我们也可以从他对辉格党人的推崇中看出，他与约翰洛克、孟德斯鸠、阿克顿爵士、亚当斯密、托克维尔等人是多么的亲近。

　　斯人已逝，其韵犹存。在《自由宪章》中，哈耶克彭湃的激情和冰冷的理性汇成一支低沉而刚劲的乐曲，在喧闹烦杂的大洋彼岸悠悠长鸣。哈耶克先生逝世以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的一些作品被陆续介绍到中国这片古老的大陆上来，其中包括这部“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自由主义宣言”。虽然，自上上世纪中叶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以来，被翻译成中文的西方思想文献早已汗牛充栋，可是，大多数中国人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对自由仍然是那么的陌生，那样的似懂非懂。今天，仍鲜有人真正领悟了这个泊来品的真谛，更多的是对它的误解(自由就是无拘无束)和歪曲(如自由就是充裕富足)，甚至视之为洪水猛兽(如自由就是为所欲为)。也许中国仍然还落后，中国甚至连《自由宪章》所要批判的社会现象都还没有出现，如立法权至上，国家垄断社会保障供给，工会垄断对工人造成强制，大规模农业补贴等。而中国的思想界，也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激进主义的大辩论。可是中国人的见识不会是封闭的，中国人的思想也不应是顽固的。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中国也必将卷入世界潮流，要在时代的浪尖上弄潮，要使中华文明重焕生机，就应当谨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古训，吸收源于古希腊神话、雅典哲学和罗马法的现代西方文明。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可谓是西方文明的冰山之一角，而哈耶克的自由观，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文明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新奇，她在中国当前的思想领域，显得那么的冰清玉洁、动人心魄。中国人自然会知道自由，也终会需要自由，更重要的是，中国人应当懂得追求自由的方式应该是缓和的。哈耶克先生是反暴力的，他在《自由宪章》里有这么一句话：也许任何一场暴力革命都不会增加对法律的尊重！

　　翻开《自由宪章》，我们品味到了，自由是那么的古老而清新，那么铿锵而柔和，那么的神圣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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