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用所谓“花钱效用收益递减”淡化、消解贫富悬殊的事实
我国财富分布极端不平衡,有多方面数据和事实相印证。
去年政协第十一届常委会第六次会议期间,赖明常委作大会发言指出:现在贫富悬殊的距离由改革开放初期的4.5:1扩大到12.66:1。城乡居民收入从1998年的2.52:1扩大到2008年的3.31:1。中西部收入差距也不断扩大。电力、石油、金融等行业收入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差距高达10倍。赖明提供的这些数据表明,我国财富分布差距在全面扩大。世行最新报告则显示,中国1%的家庭掌握了全国41.4%的财富;高收入的上市国营企业高管与社会平均工资差距达128倍;财富集中度远超美国,成为全球两极分化最严重的国家。
茅先生避而不谈财富分布差距,却拿所谓消费上“花钱效用收益递减”来消弭这一事实,说:“人们花钱所带来的享受,从效用上讲却有极为明显的收益递减现象,只不过富人为了区别于众,在消费的品牌上和穷人拉开差距。一个普通的手包,和一个LV包,在功能上并没有差别,但富人却喜欢拥有它的那么一点意义。一件名牌服装,据说比普通衣服更舒适一点、更有型一点、更耐穿一点……只是‘一点’差别,这‘一点’差别不是内行还看不出来,但却花了富人大量钱财。为了穿暖,他们只要花1%的价钱就够了,而为了这‘一点’,他们花了其余99%的价钱。”
“花1%的价钱”和“花了其余99%的价钱”之说不伦不类,也是不顾常识的无稽之谈。且在他眼里,人似乎只有吃穿住几项需要,贫富差距只在这几方面,至于我国不同阶层、不同收入的人在享受公共服务上的天壤之别,享受、占有社会资源、自然资源④上的天壤之别,完全不在考量之中。
然而,尽管说法不伦不类,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富人为了“拥有那么一点意义”,买东西吃大亏了。这就是他说的“花钱带来的享受效用收益递减”。按照此说,贫富两极在享受上差别不大,因为富人为了“一点”“不是内行看不出来的差别”就得额外花掉“99%的价钱”。于是,继二重标准谈贫富淡化差距之后,又以消费上“享受效用收益递减”淡化差距,更以轻飘飘的“一点”之说,刻意用语词戏法淡化、消解巨大贫富悬殊。至于财富过度集中致使极少数人挥霍无度、大部分国民却购买力低下,这个事实,绝口不谈。
再下来,七弯八拐绕了一大圈之后,宣布:“我们倒可以利用这种差别把富人的钱给穷人来用,虽然社会的财富总量没有变化,但是社会的效用总量得以增加”。
“把富人的钱给穷人用”⑤,是很奇怪的表述。如果一定要给以合理性解释,我想,应该指奢侈品征税。但是,第一,虽然中国新富正在成为世界奢侈品市场最大消费群体,但中国自身没有世界品牌,购买奢侈品,钱主要流向欧美国家了。关于中国新富这方面动向,有很多报道。世界奢侈品协会指出,2009年中国奢侈品消费总额超过94亿美元,占全球比例高达27.5%,仅次日本;在未来1-2年,中国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市场。另有报道指,中国游客正取代阿拉伯王室和俄罗斯富豪,成为英国品牌和奢侈品的最大外国游客消费群。最近还有报道,中国旅游团在纽约购物,千人消费人均六千美元……。除此之外,中国富豪满世界买豪宅名车、贪官海外豪赌,也是举世惊诧。暴富阶层这种消费动向使茅于轼所谓“社会的效用总量得以增加”成为一个笑话。第二,即使对进口奢侈品征税,“给穷人用”之说要成立,须得有公正、透明的财政转移制度。可中国养官财政世所瞩目,再高的税和费大都落入这个无底洞;投向民生的比例低得不成体统,甚至不如不发达国家。这两个基本事实,茅先生是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五.用“山寨”论据否认国民收入差距过大的危险
步步淡化和消解国民收入差距过大的问题之后,茅于轼在否认差距过大的危险性上发力。
衡量国民收入分配状况,有很多方法。基尼系数之所以被世界各国广泛认同和采用,是因为它给出的反映国民之间贫富差异程度的数量界线,被认为可以较客观、直观地反映和监测贫富差距,预报、预警和防止贫富两极分化。通常以0.4为警戒线,突破警戒线,表明财富已过度集中于少数人。根据世行历年报告,中国基尼系数30年前为0.28;10年前超过警戒线0.4;2009年升至0.47,且仍在继续攀升直逼0.5的社会容忍红线。更有学者认为中国基尼系数其实已超0.5,新华社研究员丛亚平、李长久不久前在经济参考报的文章就根据大量数据和事实提出“中国基尼系数实已超0.5 可能导致社会动乱”。
这其实也是普遍的担忧。但茅于轼来个了不承认主义,断言“不存在这条国际通用的红线”。不承认,也是一种观点,但要成立并拿出来示人,还是前面那句话:得靠证据支撑!
无论警戒线还是红线,表示的都是某种情况发生的高概率。过红线,意味着进入社会动荡易发期。要否认,须得有大量相反事实,可茅于轼仅以印度和香港两个例子就告诉人们不存在这条红线。但个别例证是不能推翻概率的,所以,即使假定这两地情况真如他所说,也属无效论证。
然而比无效论证更荒谬的是,用以证明不存在“红线”的主要证据之一是来历不明的“有人说”——“有人说印度基尼系数比中国还要恐怖,但因为这个国家特殊的文化及宗教信仰的原因,贫富差距并没有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
而根据世行报告,中国的基尼系数远高于印度,印度的基尼系数尚在0.3和0.4之间。
那么,茅先生在把印度作为一个否认红线存在的例证提出来时,至少应该履行两个义务。一,告诉读者,印度的基尼系数,还有另一个被广泛采用的数据;二,他采用“印度基尼系数比中国还恐怖”为证据,就应告诉读者:此说来源?为什么这样说?这种说法何以就比世行的数据更可信?
可是,前一情况只字未提,后面几问一概回避。就这样,凭一个很山寨的“有人说”就断言“不存在这条国际通用的红线”。对读者实在欠尊重。
六.论据论点风马牛,误将他乡认故乡
否认了国民收入差距存在一条标示危险的红线,末了,茅先生给出一个美好趋势安慰众生,称“人类发展有一个好的趋势,财富的差别也许在增大,但人与人的差距特别是人格尊严上的差距却在缩小。”
然而,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不经努力争取便可供人们坐享好处的趋势。中国经济大概是最受惠于全球化趋势的,但如果不抓住历史机遇加入到这个进程中,不努力奋斗,经济增长也只能是镜花水月。茅于轼无视收入差距巨大的现实,虚无缥缈说“趋势”,对低收入阶层来说,这种大而无当的宣示其实是一种忽悠。所说好趋势指“人格尊严上差距在缩小”,忽悠意味更大。无须高深学问,有点现代社会常识也可知道,人格尊严状况,很大程度取决于社会的政治制度。
茅于轼撇开要害侈谈“人格尊严差距缩小”,既模糊人们视线又过于虚幻。举的例,则令人哑然失笑:
“让农民给比尔
·盖茨倒杯咖啡,盖茨也得说声谢谢,总统也一样要对服务员说谢谢,而当年的慈禧太后就绝对不会对李莲英道谢。‘文革’时,大家工资收入看上去比较平等,可地位却很不平等,结果不但政治上极端不公平,经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虽然财富的差距悬殊,但仍有人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和聪明才智过上富裕的生活,这就算是社会的一种进步。”
要作论证,证据跟论点之间要有对应关系而不能风马牛。谈人格尊严上差距缩小“趋势”,把比尔
·盖茨对农民、总统对服务员、慈禧太后对李莲英⑥一古脑拉扯在一起,犹如一幅风马牛。不过我愿意作另一理解——他也许在做横向纵向比较?然而,横向举证比尔
·盖茨或总统对他人的尊重,那状况是彼处的而非此处的,不能误认他乡作故乡。纵向举慈禧对下人的态度,大概要证明这种人格不平等的极端情况已成历史。果真如此,茅先生俨然桃花源中人。对现今源源不断出自官员,只有“更”没有“最”的嚣张语言和行径,他似乎懵然不晓。
不过,强调过去人与人地位不平等,这是事实。但说现在较过去平等,却属妄断。现实是,过去的等级差别,这30年更细化了;特权阶层过去有的特权,现在一样不少,且更强化了,不仅强化,特权内容无以复加的扩展了。如果要说趋势,中国近一二十年来,等级在扩大而不是缩小。这种不良趋势还在加深。
至于“仍有人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和聪明才智过上富裕的生活”,就算只当宽心话,也太具反讽意味。贫穷、富裕、权力、官位的代际传递已成正在撕裂社会的顽疾。别的不说,仅各地曝光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招考名堂,就折射出底层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处境的通道日益被堵塞。茅于轼所谓“仍有人可以”,当然,出几个也叫“仍有人”。可如此的“仍有人”对于证明他的社会趋势还有意义吗?
七.结语
对已然过大的贫富差距,茅先生用一连串乌龙证据和论证来否认,否认不了则淡化、消解;消解不了,则否认存在着标示进入高危社会的红线;最后用不着调的“人格尊严差距缩小”搞精神按摩。
然而,否认已经存在的问题是不明智的,精神按摩更是无济于事。居安也该思危,何况危机重重,绝不安宁。很多迹象表明,一起始就跟体制问题纠结在一起的贫富悬殊已使中国进入高危社会。近年冲突多发,自杀率高,因贫困、缺保障、无出路而自杀的情况尤其引人注目⑦,不久前见诸报端的几起尤其凸显社会病态——昆明拾荒兄弟双双自杀、陕西留守儿童相约自杀,等等……令人极为震惊。而每年数万起群体性事件,过高的维稳成本使社会不堪重负。种种不安宁迹象到处显露的现况下,越来越多的冲突从不可预料处爆发,再多维稳力量和措施都会防不胜防。一旦出现整个社会的灾难性冲突,首当其冲的恐怕是富裕阶层。
1# yangpenghao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