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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01

货币与财富


   
13世纪,来到中国的欧洲人马可·波罗,发现了一个令其惊异不已的现象——纸币:

“大汗国中商人所至之处,用此纸币以给费用,以购商物,以取其售物之售价,竟与纯金无别!”

“这种纸币大量铸造后,便流通于大汗所属领域的各个地方。没有人敢冒生命的危险,拒绝支付使用。他的所有臣民,都毫不犹豫地接受采用这种纸币,因为无论他们到任何地方营业,都可用它购买他们所需的商品,如珍珠、宝石、金银等等。总之,用这种纸币,可以买卖任何物品。”(陈开俊等译《马可波罗游记》)

马可·波罗无法理解,一张小小的纸片居然就变成了财富,只好归之为中国皇帝专有的“方士点金术”。事实上,马可·波罗看到的,是已经走向通胀的金融系统。而且在此两百多年前,纸币就出现了,在马可·波罗看到的大元“中统元宝交钞”之前,已有多个纸币系统走完了其兴亡周期。

“交子”:纸币的起源

北宋没有统一的币制,当时地方行政单位分为13“路”,有4路专用铁钱,如四川就以铁钱为主。铁钱重而值低,如1匹罗要两万个钱,重130斤,这严重阻碍着商旅。宋初,成都出现了“交子铺户”,专门经营现钱保管业务。存款人把现钱交付给铺户,铺户则给存款人以纸质凭证。当存款人持证提现时,每贯付给铺户30文钱的利息,即付3%的保管费。这个凭证被称为“交子”。

作为“金融证券”,自然要使用高级的纸张。当时四川的高级纸张由构树皮层纤维制造,称为楮纸,“凡公私簿书、契券、图籍、文牒,皆取给于是”(费著《笺纸谱》),所以“交子”用楮纸印制,称为“楮券”。

用可以随时变现的“楮券”从事大宗交易,显然比用笨重的铁钱方便。于是发行和兑换交子渐成一个行业,许多商人联合成立专营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并在各地设分铺。这个行业必须随时、随地无条件兑换,于是信用成了行业的立身之本。

交子的面额,原来是存钱时填写,随着业务量的扩张,变为印刷有统一面额和格式的“楮券”。为保障无条件兑换,理论上需要有与发行总额相等的现钱,但随着交子的信用建立,商人间的相互支付越来越多地直接用交子。于是交子铺户在经营中发现,一部分被保管的现金几乎永远也无需动用。这意味着交子的发行量可以大于铺户拥有的现钱。于是铺户拥有的现钱成了“准备金”,而交子成了纸币——“楮币”。准备金与发行总额的比率则成了“准备金率”。

这种由民间发行的纸币,被称为“私交子”。纸币承担着全社会的交易中介职能,需要有最高的信用保障。而民间业者,或者因为道德风险,或者因为经营风险,难免信用破产,导致大范围的危机。北宋景德年间(1004~1007年),益州知州张泳对交子铺户进行整顿,剔除不法之徒,专由16户富商经营。至此,交子的发行正式取得了政府认可。

经过十余年的运行与观察,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政府设益州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126万贯,准备金率为28%。其流通范围基本上限于四川境内。益州交子务由京官一二人担任监官,并“置抄纸院,以革伪造之弊”,建立了“央企”——造币厂。这是世界上最早发行官方的纸币,比美国(1692年)、法国(1716年)等西方国家发行纸币要早六七百年。

可见,纸币发源于一种特殊的债务关系——现金汇兑。现金汇兑在我国的起源可追溯到唐代的“飞钱”,“交子之法盖有取于唐之飞钱”(《宋史·食货志》下三会子条)。债务关系建立在信用的基础上,从“私交子”到“官交子”,政府信用取代了民间信用。

“无信不立”

然而,政府信用并非天然可靠,自“官交子”发行以来,官方币制屡改。徽宗时期,改交子名为“钱引”,“钱引”以“缗”为单位(“缗”为丝的单位)。“钱引”的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都很精良。但“钱引”不置“准备金”,不许兑换,随意增发,因此纸币价值大跌,到南宋嘉定时期,每缗只值现钱一百文。

南宋于1160年(高宗绍兴三十年)改为官办“会子”,当时的叶适、戴埴等人就反对发行会子,认为“楮币久远必败”,他们其实是意识到,官家不可能为了信用而严格约束自己的发行冲动。在南宋152年的历史中,使用纸币的时间长达100多年,共发行会子近14亿贯,如果按照南宋当时1两黄金兑换35贯铜钱的换算方法,相当于发行了1600多吨黄金。与之对比,2008年国家黄金储备为1929万盎司,按1盎司=28.3495231克计算,仅546.86吨。可见“会子”发行之滥。

另一方面,政府向民间支付时用会子,而征取于民时却只要现钱。

“官之予民者必以楮,而其取于民者则必曰见钱焉。朝廷散于郡邑者则以楮,而其索于郡邑者则必曰见钱焉。”(《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六六《财用·楮币》)

“天下之输税不责以楮而必责以钱,官务之支取既无其钱,而徒易以楮,至则发纳上供,官则以微价收民之楮以充其数。”(《客亭类稿》卷九《重楮币说》)

结果,发行者自己都不要的会子,只能不断贬值。会子的崩溃导致了币制改革,南宋在景定五年(公元1265年)发行“铜钱关子”,铜钱关子虽然号称以铜钱为本,但是缺乏相应的准备金,依然不过是一种无本虚钞,结果是“物价益踊,楮益贱”。不数年,元兵南下,会子、关子便与宋偕亡。

纸币无疑是金融领域的重大创新,它很快被宋的敌手金、元效仿,然而无论金、元,纸币的稳定运行时间都不长。

以元为例,自元世祖忽必烈改国号为元,至元灭,97年内几改币制。其中最稳定的“中统元宝交钞”发行于元世祖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到至元二十四年(公元1287年)世祖忽必烈承认“钞法之行二十余载,官吏奉法不虔,以至物重钞轻,公私俱弊”。(《元典章》卷1 诏令)可见中统钞稳定运行也就“二十余载”。元政府以改革币制,发行新钞来应对“钞法大坏”的局面,但越改越乱,其结局是:

“每日印造,不可数计。舟车装运,轴轳相接,交料之散满人间者,无处无之。昏软者不复行用。京师料钞十锭,易斗粟不可得。既而所在郡县,皆以物货相贸易,公私所积之钞,遂俱不行,人视之若弊楮,而国用由是遂乏矣。”(《元史》食货志·钞法)

滥发钞票导致通货膨胀,民间转而以物易物,结果是财政崩溃,政府就此垮台。

明洪武八年(1375年),政府立钞法,发行“大明通行宝钞”。大明通行宝钞也只稳定了约20年,到了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前后,宝钞在一些地方开始贬值。特别是南方两浙、江西、闽、广一带,民间重钱轻钞,钞一贯(面值千文),只能换铜钱160文,若按铜钱购买力不变计,用纸币计算的物价已经上涨了6倍。此后,米价显示了恶性通胀,从各种资料查到明代的米价中,其“折俸价”为官员俸禄折米的价格。市价涨幅远高于折俸价,显示官方竭力掩盖宝钞贬值的事实。

到成化年间(1465~1487年)一贯钞只值一文钱。到弘治(1488~1505年)、正德(1506~1521年)年间,钞法已实际上废止不行了。此后明政府放弃了纸币发行。

从1023年北宋政府发行“官交子”到1500年后明政府放弃纸币发行,中国政府用近500年的时间实践纸币系统。这期间中国是全球无可置疑的超级大国,纸币的发行对当时“不发达国家”的人们造成令人目眩的幻象,《马可波罗游记》使欧洲人将中国看成是遍地黄金的人间天堂,希望到东方去实现黄金梦的人比比皆是,恰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人之视美国与美钞。

美国开始发行纸币,是在中国放弃纸币将近200年后(1692年)。两个半世纪后,随着布雷顿森林体制的确立,美元被称为“美金”,成为国际贸易的结算货币,成为各国的储备货币。

信用的基础

布雷顿森林体制规定了美元与黄金的固定比价,这就是“美金”之称的来由。其原理与当年的“交子”相似:纸币作为贵金属的符号。在交子发行过程中发现的“准备金率”现象,成为稳定币值的关键。

当年,元中统钞以金、银为准备金,“每钞贰贯倒白银壹两,十五贯倒赤金一两”,为保证纸币的社会信用,在首都和各路设立平准库,确保钞银兑换。纸币稍有壅滞,则“出银收钞”。为了建立纸币的信用,主事“诸老讲究扶持,日夜战战兢兢,如捧破釜,惟恐失坠。行之十七八年,钞法无稍低昂”。(《元史新编·食货志》)

这样谨慎的政策,节制了中统钞的发行,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发行中统钞7.3352万锭,第二年发行3.9139万锭,14年后的至元十一年增加到24万锭。“如捧破釜,惟恐失坠”般的谨慎培育了中统钞的社会信用。

然而仅两年后的至元十三年,中统钞的发行就猛增为141万锭(《元史·食货一 钞法》)。政府开始滥用其辛苦建立起的信用。结果中统钞的稳定仅保持了十七八年。这样的案例在货币史上比比皆是,于是许多人认为纸币的信用基于其背后的贵金属。金融危机后,很多人希望恢复金本位,这其实就是让纸币与某种贵金属挂钩,成为某种贵金属的兑换券。

这个思路将纸币的信用建立在“稀缺性”的基础上——用贵金属的稀缺性来遏制滥发纸币。那些恢复“布雷顿森林体制”的主张,背后就是这一理念。

这一理念可行,其必要前提是,贵金属的生产、发行量与社会的交换需求匹配。而历史经验表明,这是不现实的。我国自唐代以来,主要的货币是铜钱。我国是铜矿稀缺的国家,稀缺性一方面保障了铜钱的价值,但另一方面,却导致了通货紧缩——“铜荒”。明隆庆元年(1567年)之后,西方殖民者用南美的白银与中国交换茶叶、纺织品、瓷器等,白银的流入,缓解了铜荒,然而到了1830年,西方开始转向金本位制,被淘汰的大量劣质白银涌入中国,又导致了通货膨胀。(见韩毓海《明清500年兴亡》)

可见靠贵金属的稀缺性来保证货币的信用,是不现实的。那货币的信用到底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张杰从信用货币与财政货币的角度观察问题。认为先秦的“布币”、唐代的“飞钱”、宋代的“私交子”等均源于商业信用,沿这一机制发展,就是商业货币;而先秦的刀、铲、环、贝诸货币,汉代的皮币、铜钱,宋以后的官交子等,依托的是神权和行政权力,其目的在于政府的“利柄”,属于财政货币。(见张杰《中国的货币本位困境:历史根源与演进机理》《货币金融评论》2009年第9期)

在张杰看来,“货币源于商品交换。亦即货币原本不是国家的象征,而是商品的外化”。因而,只有“商业货币”才是货币发展的正道,而中国的货币演化,由于行政权力的干扰,被扭曲成了“怪胎”。这个理论的背后,其实是将经济系统与政治系统视为两个“孤立体”,将政治系统对经济系统的影响视为外部干扰。“因为货币关系的发展程度,是与整个商品生产的发展相照应的,政治上的强制毕竟是外在的和暂时的”。(同上)

但这种“孤立体”的思维,不符合历史事实。在我们知道的所有社会中,经济与政治都是紧密相关、相互影响的。首先将“商品经济”置于不可置疑的基准地位,以此来评价政治系统的作用,这不是科学研究的思路,而是一种典型的意识形态说教。它甚至无法解释当前欧元与欧洲债务危机的关系。欧元由欧洲央行统一发行,而欧洲的财政却各自独立,没有统一的财政,这被许多学者视为欧洲债务危机的症结,认为它甚至有可能危及欧元的存在。可见离开了对政治体系的考察,根本无法理解货币问题。

现代社会的纸币,被称为“主权货币”,由国家依靠行政权力发行,其信用建立在国家信用之上。它更接近于张杰所称的“财政货币”,而非“商业货币”。问题在于国家信用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从货币流通的层面看,它取决于社会通货需求与发行量间的平衡,维持这种平衡,绝非易事。这就是初发中统钞时,当局为何“日夜战战兢兢,如捧破釜,惟恐失坠”的缘故。

然而,中国近500年的纸币实践一次次以破产结束,究其原因,历代学者总是关注两点:其一是财政开支膨胀,其二是税收不敷使用。其结果导致当局超额发行货币。此门一开,如吸鸦片,还未见哪个政府有戒瘾成功的先例。相反,个个都落入了增发→贬值→经济混乱→税收不足→维稳成本上升→再增发的陷阱,直至财政、经济崩溃。北宋、南宋、金、元、明,直到“国民政府”,无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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