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的又一次豪赌

两年前，一贯为美国所信奉的自由理念在雷曼轰然倒塌后的巨大惶恐下支离破碎，面对花旗的财务危机，通用的破产重组，格老的接班人伯南克将一切的得救之道都寄托于印钞机，一夜之间，市场被政治气味所弥漫，信心的瓦解让沉寂了几十年的凯恩斯理念死灰复燃，奥巴马政府开始采用信心增值法：回购垃圾债券、实行国有化、开始财政注资、制定限薪令、强买国债、用纳税人的钱为银行的亏损买单，一次又一次的减税刺激，一次又一次的定量宽松，美国一夜间几乎成了社会主义。而好景不常在，当今年的欧债危机伴随着欧美失业率的走低，经济二次衰退的桅杆仿佛从海平面渐渐驶入大家的视线，结果证明，印钞机下的繁荣不可持续，唯一的办法是似乎只有开足马力，印更多的钞票。



911衰退前的2000年，联储的基本货币仅为6100亿美元左右，10年后的今天，格林斯潘和伯南克前赴后继将这个数字做到2万亿美元以上，当黄金剑指1400元每盎司时，10年期国债收益率又在近期向新的低谷滑去，通胀的阴霾已出现在世人眼前，而拿着金融模型苦苦专研的纯理论家们却还在照本宣科的指着国债利率高呼通缩，坚定的认为大规模的流动性必然可以解决一切危机，只是印的钱还不够多。


伯南克信任他们，作为数学模型和理论的坚实信徒，他准备再次启动印钞机，再来一轮新的宽松货币，据哈佛大学的尼尔·弗格森教授透漏，此轮宽松的货币可能高达万亿美元。对于印钱来说，理论家们显然已经上瘾。


这注定是一次豪赌。在通货膨胀失控之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打断美联储宽松货币的决心，而能否在通胀恶化前扭转局面，尚不确定。

世界复苏陷入恶性怪圈

如果说美国的通胀只是小问题，那么理论家们视而不见的另一件事，是美元还是扮演着世界性货币的角色，在承担着本国的政治经济责任的同时，也需要承担世界货币的责任，当然，攘外必先安内是政治常识，所以外部压力自然也无暇顾及，但是无暇顾及的结果很有可能会超出预期。


当美元泛滥、汇率走软，相应的必然是其他国家主权货币汇率的抬高，在重商主义和患失业情绪作祟下，其他国家的行政力量自然在本币兑美元的升值问题上进行着干预：今年以来，欧元区在长期高福利的财政压力下爆发出债务危机，欧元区同样有了开动印钞机的口实；中国当局向来以专制者的流氓姿态操纵人民币汇率，本就无法自由兑换的人民币，在09年的天量信贷与政府巨额投资下，伴随着高房价冲着通胀的道路走去，当然，中国政府也在近期的
“诺贝尔奖事件”等政治压力下悄悄扭动着本币升值的开关；反观主权独立性较低的日本，日元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升值了8%，等日本人回过了神，俨然成了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国。而最近，社会矛盾普涨的全世界各国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当巴西财长曼特加向媒介公开表示“世界已陷入一场‘货币战争’”的时候，汇率矛盾一瞬间已升级到了各国的政治层面。这种矛盾的最可怕之处在于，它可能会加速美国国债的雪崩和以美元为主的国际货币体系的瓦解。


面对全世界汇率问题的火药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卡恩就这样担忧的表示称：“各国政府如果用汇率来解决国内问题，将面临货币战争的风险。货币可被当作政策武器这种想法一旦被付诸实践，将对世界复苏带来破坏性影响。”可见，此时的国际社会需要更多的合作，而非内耗内斗，能够担当起领导各国进行协调合作的，也只有美国才具备这种实力和影响力，但美国却还在被国内的经济问题所纠缠，其他国家本可携手帮助美国度过难关，但那些国家的人民好像并不情愿他们的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来拯救这个超级大国。得救之道吗？似乎永远陷入了这种爱皮梅尼特怪圈之中。


美元体系的风烛残年


实行了超低利率的定量宽松货币政策的美联储，目的本是挽救美国的流动性风险和失业率，结果诱发了国际间的货币战争。而越想克服通缩，越想刺激就业增长，货币战争就会进一步升级，而失业率却并未因印钞机的运作而得以好转。


其实，一切的核心问题在于，美国这次和中国一样，遭遇的是结构性难题，并不是只有缺钱那么简单，印钞机也无法拯救美国人。因为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美元体制产生于强权和实力，可如今，似乎它已经走到了风烛残年。


美元体源起于66年前，在二战即将结束的布雷顿森林会议上，美联邦总统罗斯福和财长助理怀特代表合众国，力压参战国各国代表的异议，一手设计《联合国和平准基金计划》，将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扎根培育于战争即将结束的新世界。从此美元和黄金挂钩，各国货币再和美元挂钩。


怀特计划的本质，显然是只相信实力，却不在乎市场，因为当时美国的整体实力一支独大。会上，代表英国参加讨论的凯恩斯面对着持有“政治优势”的怀特无可奈何，而凯恩斯所倡导的世界货币的倡议也在提出伊始就被否决。对于这一幕，欧元之父蒙代尔曾在他的书中如此描述道：“当凯恩斯所在英国代表团到达布雷顿森林开会时，他们没有忘记提出建立世界货币的计划，然而美国却有了而二心，对建立世界货币保持沉默，此时，学术界的国际主义和理想主义成为了民族主义和国家利益的牺牲品。”



时间很快进入70年代，经济衰退和美元危机，逼迫尼克松撕毁承诺，撤掉美元体的一边儿：拒绝兑换美元黄金，并让美元与黄金脱钩。而美元体的另一边儿，如今依旧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并且因为和黄金的脱钩而彻底的沦为债务信用货币。此后的岁月中，又发生了诸多戏剧性的波折起伏：芝加哥学派大有作为的80年代、1987大崩盘、苏联解体和纳斯达克的疯狂、网络股泡沫破灭、911衰退、欧元崛起、房地产价格和衍生品的勃起，直到两年前倒闭的雷曼兄弟和金融危机。



美元作为一种国际货币，需要国际性的监管，但美元同样又是一种主权货币，国际性的监管意味着对美国主权的侵犯，在现行的美元体中，缺乏国际管制的结果是造成了美元的大量印发，这直接造成了美元币值的高度不稳定，当国内经济萧条时，可以通过低利率和宽松货币为经济输血；当美元因过量发行而币值走低时，大量的美元可以输出全世界，实现廉价的资本扩张。同时，美元货币政策执行标准又充满了矛盾，作为最主要的世界结算货币，它以全世界的需求为依托，作为美国的流通货币，它又必须承担起拯救美国经济的责任。当世界经济结构不断失衡，美国国内实体经济继续萎缩时，世界贸易却依然需要美元的稳定，而美国的经济又需要定量宽松政策的刺激。当美国经济和世界需求之间出现了矛盾，政治因素就会被考虑进来，这时候，有效市场假说便会失灵，而整个体系也就会随之土崩瓦解。


美元体制起于强者思维，是强权和政治力量的结果，而不是市场化和自由社会的产物，今天的步履维艰，是因为人们无法在这个政治力量主导的法则中做出突破现有体制的可能，却只有在政治影响经济的大底板上，去描绘自由主义和国家干预退出市场的梦幻图画。这个体制中，美元既要对美国的政治经济稳定负责，又要对国际间的经济金融稳定负责，却可以不对国际间的政治稳定负责，这是何等荒唐的逻辑。


突破碉堡，还是碉堡。


当下，全球汇率在各国财长的谈判桌上翻云覆雨。协商和遵守约定总是最好的可能，但妥协则意味着自我利益的流失，货币大战一旦进入白热化，没有哪个开放的国家会在这次内耗中幸免于难，日益浮躁且风险系数不断抬高的当今世界，大家的命运或多或少都被其笼罩。然而，美元体固然存在很多问题，但一个时代的动荡未必又会让人们放弃美元体制，美元体和美元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除了美元体，人们又可以选择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国际金融体制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超主权货币的概念也站了出来，它们能突破美元体制这层碉堡吗？


试看今天渐渐走向自我毁灭的美元体，它诞生之初，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世界的二分之一，拥有超过一半的黄金储备，五大洲遍布的军事基地，四大洋驰骋的航母舰队，其政治经济筹码的绝对强大，构成美元体的运作根基，而未来，新体制又会脱胎换骨于谁的强大？


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主导国际结算体制的背后，初始设计的结果，是美国无偿借记其他国家的生产财富而维持自身消费和发展的巨大利益，从这一点来看，欧元，日元等债务货币也是一样的逻辑。那么对现有国际货币体制改革的呼声，也可以看成是一次国际间利益再分配的要求。


所谓货币，这种充当一般等价物的高流动性商品，就其本身属性的技术层面上讲，做到完全超越主权来充当储蓄财富的国际结算凭证，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但是，经济学中的方法论要求追逐利润最大化，资本的本质属性即逐利，面对金融主导权背后的所隐藏的巨大利益，任何人类和任何主权国家都不得不为此臣服，而就利益自身而言，作为这样一种人类历史中无法跨越的鸿沟，将会永远存在下去，货币或许能够超越主权，但是利益却永远不能。


或许有一天，美元体系真正的走向崩溃边缘，只怕到那时，无论是超主权货币的乌托邦构想，还是亚欧美三区域货币平等竞争的有机格调，已不再是人们所梦寐以求的夙愿和感兴趣的话题，因为似乎本性中对公理平衡置若罔闻的人们，最害怕的首先总是自身利益的流失，当矛盾无法协调时，实力又会将自由理想埋葬，并且再一次的站出来说话。


所以说，美元体不会成为所有危机的最后一层碉堡，因为碉堡后面还有碉堡，或许它的崩溃是必然的，但它的崩溃对于全世界来说，未必会利大于弊。因为即便是推翻了曾经的旧体制，国家机器或实力组织还会凭借不对称信息，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对自由市场经济主义进行残酷的压榨。那时的人们兴许才会望洋兴叹：奴役依旧存在，人们对自由的追求也不会减弱丝毫，而自由，却始终都只是一个传说。


可见，今天我们所探讨的一切，已不仅仅是对现有体制的突破假想，还有对我们自我人性的重新审度和检讨。毕竟，全世界的冲突都是内斗，全世界的战争都是内战，因为人类本就是兄弟。这道理似乎永远清醒，可人类却无法永远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