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马克思主义的政策观
我一向认为,马克思主义学者应把对马克思主义的学术研究、理论宣传和政策探讨三者有机结合起来,而不宜只进行现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宣传教育,相对忽视马克思主义的学术研究创新,尤其是相对忽视探讨和创新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密切相关的良策。因此,我高度重视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研究改革开放发展的政策,并提出若干新的政策建言。
例一,提出新的经济核算指标“国内生产福利总值(GDPW)”。长期以来,GDP 成为衡量我国国民经济的第一指标。在追求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我们付出了太多代价。因此,引入“ 国 内 生 产 福 利 总 值 ”(Gross Domestic Product of Welfare,以下简称GDPW)指标,并检验经济增长中的国民福利水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参考GDP 定义,GDPW 是指一国(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所有常住单位生产经营活动所创造的最终福利总值。它作为一种替代的现代化理念,是经济、自然和社会三个系统所产生的正效用与负效用的集合,本质上反映的是客观福利的问题。作为衡量人们生产活动所创造的福利的指数,可以有效补充和修正GDP存在的不足和缺陷,而又比可持续经济福利等名词更为全面。[4]
例二,提出新的社会衡量指标“ 幸福指数”。国内外各种“幸福指数”频繁发布,有些数据与排名还明显与民众的主观感受不相符合。鉴于此种情形,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研究“幸福指数”,分析国内外现有“幸福指数”的优势和不足,并建立科学的幸福指数指标体系,具有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新设计的“幸福指数”(全称为“幸福和幸福感指数” 指标体系是以客观性指标为主,以主观性指标为辅,是幸福的客观状态与主观状态及幸福感的综合,因而与中外已有的指标体系相比,更具科学性和可比较性。同时对应“幸福指数”的研究层次,构建了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的指标体系。其中,微观层面的指标体系称为“个人或家庭的‘幸福指数’指标体系”,宏观层面的指标体系称为“社会或国民的‘幸福指数’指标体系”。[5]当时,有一家大公司如获至宝,要求购买这套指标体系,但发明权归该公司。为维护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创新权,我没有同意。
例三,提出机关、事业和企业联动的“新养老策论”。伴随2008 年《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养老保险制度改革试点方案》(以下简称08 方案)的印发,以机关、事业、企业为三大主体的城镇养老保险制度改革,已成为推进我国养老保险制度改革的重要环节。然而,08 方案的先天不足和运行不佳,使我国城镇养老保险制度改革遇到了瓶颈。当时,笔者在对 08 方案深入思考的基础上,提出了机关、事业、企业三者联动的城镇养老保险制度改革初步方案(以下简称联动方案),并对“新养老策论”的基本内涵、提出背景、提出依据和完善措施进行了分析和探索。我国养老保险制度的目标模式,应是非缴费型城乡统一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城镇职工实行占工资比例相同的退休养老金作为基本养老保险,可另加补充养老保险;农民实行相同的基本养老保险,可另加各地补充养老保险。
2010 年,我以此为主题,召开首届“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智库论坛”,在国内率先提出这一新策论,邀请政府主管部门领导出席论坛进行讨论;2009 年的“两会”,包括我的建议在内有20 份书面建议,共同对08 方案提出有破有立的不同意见;一位国务院主管相关工作的副总理还把笔者上报的新策论内参批示给主管部门研究;事实上,政府主管部门已停止执行08 方案。
此外,本人还先后提出和论证“新开放策论””“新住房策论””“新人口策论””“新国企策论”“新民企策论””“新土地策论””“新文化策论””“新分配策论””“新消费策论””“新金融策论””“反通胀策论”,等等。
(五)马克思主义的国际化观
2010 年,我撰文认为,长期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存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国际化”相互分离、割裂的不良状态。[6]2019 年,我又撰文强调,应全面构建全球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中国话语”,继续引领世界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发展。当下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理论是软实力的灵魂和核心”,[7]理应加强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成果的国际传播和互动交流。
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在未来发展过程中,应适应21 世纪马克思主义时代化的要求,在积极把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引进来”的同时,还要努力使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走出去”,把“引进来”和“走出去”统一起来,加强与国外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的交流合作和互学互鉴,全方位拓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国际视野;应通过翻译出版中国论著、创办外文媒体和召开国际会议等,积极向外介绍和解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和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的最新成果,自觉参与国际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热点和难点讨论,着力构建国际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中国话语权,不断增强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国际影响力,主动引领国际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未来大趋势。
在我看来,各国马克思主义者应加强交流、合作和互鉴,而不应“唯我独马”,轻易互相指责或公开论战,进而影响学际和党际关系。即使涉及某些马克思主义还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大是大非理论,也应加强内部讨论或争论,而不宜公开进行党际论战。这是因为,各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是搞好本国革命和建设。一般来说,哪国共产党日渐壮大,革命和建设成就越显著,哪国共产党的理论也就总体上相对越正确。历史教训值得总结。中苏论战导致两党和两国关系恶化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分裂,并被美国等西方国家用来攻击整个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党,其教训是沉痛的。现实状况也值得反思。2011 年美国共产党同希腊共产党、德国共产党公开论战。[8]其实,这一公开争论也未必有用和有益,因为各国共产党往往都是从本国的国情和党情出发,在指导思想和最终目标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提出不尽一致的某些理论和工作重点,这一做法完全正常,而且可由实践来证明这些理论和工作重点属于最佳还是次佳,属于创新马克思主义还是“修正主义”或教条主义。因此,2012 年在英国纪念马克思图书馆召开的国际研讨会上,我演讲时曾专门阐述了上述历史教训和现实问题,又在主编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杂志上刊发了美国共产党主席的上述文章。
此外,我在与主要国家马克思主义学者和共产党理论家长期交流和自己精心研究的基础上,2012 年撰文提出“在很大程度上,世界社会主义的未来取决于当代无产阶级联合的水平和工作效率”,要实现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讲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现阶段应加强多形式或途径的联合工作,强调马克思主义和左翼人士应该注意若干重要战略和策略问题。[10]2020 年,本人在这些观点和深入研究国际关系的各个流派的基础上,又提出“新国际主义”的阶级学说和国际关系学说,进一步阐发马克思主义的国际化理论,其中既包括各国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和学者的新型合作,也包括我国与世界各国的新型合作,以便加强世界劳动阶级的力量,维护全球共同安全、反对新帝国主义霸权和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塑造。2005 年创建全球学术团体即世界政治经济学,创办《世界政治经济学评论》《国际思想评论》两份在英国出版的期刊,都是贯彻这些学术思想的重要国际性理论平台。同时,我既主编十本《国外现代政治经济学经典译丛》,又与同事在美国、日本、俄罗斯、意大利、加拿大、越南等十个国家出版著作,发表文章,以实现中外学术双向交流。
(六)马克思主义的制度观
本人关于“社会主义三阶段论”(单指经济制度——笔者注)的形成与完善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1987 年 10 月,党的十三大第一次系统论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在大会闭幕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就刊文认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主要经济特征“既不同于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的特征,也有别于社会主义中级或高级阶段的特征”;[11]我在《复旦学报》(1988 年第1 期)刊文,正式从经济制度角度阐述“社会主义三阶段论”;1991 年出版专著《社会主义三阶段论》,1992 年论文《社会主义发展三阶段新论》、1998 年论文《重构和完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形态》、2008 年论文《落实科学发展观要深刻认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2018 年论文《学好用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明确国企改革方向》和《改革开放以来新马克思经济学综合学派的若干理论创新》等相继发表,这方面研究由此逐步完善。
我针对“以生产力发展的水平为标志”“以现代化的实现和相应的生活水平为标志” “以生产关系和生产资料所有制为标志” “以社会经济运行机制为标志”等观点,认为按照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经济形态和发展阶段的一般理论,无论是划分历史上的不同社会经济形态,还是划分同一社会经济形态中的不同发展阶段,都既要看到生产力的终极作用和间接或终极标志,又要看到生产关系的直接作用、直接标志,并认为由生产力引起的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的部分质变形成社会主义三个阶段(这与主要直接从GDP 和生活水平来划分社会主义发展阶段的观点可以并存——笔者注),即初级阶段经济制度=多种公有制主体(私有制辅体)+ 市场型按劳分配主体(按资分配辅体)+国家(计划)主导型市场经济;中级阶段=多种公有制+多种商品型按劳分配+国家主体型计划经济(市场调节辅体);高级阶段=单一全民公有制+产品型按劳分配+完全计划经济;共产主义=单一全民公有制+产品型按需分配主体(个别供不应求的新消费品按劳分配)+完全计划经济;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私有制为主体+按资分配主体+国家指导型市场经济。这一新理论客观界定了不同社会及其发展阶段,有益于理论自洽地揭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共产主义远大制度目标的本质联系,说明初级社会主义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初级形态。
(七)马克思主义的分清观
在中央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十年之际,2013 年7 月19 日召开的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强调要回答哪些是必须长期坚持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哪些是需要结合新的实际加以丰富发展的理论判断,哪些是必须破除的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式理解,哪些是必须澄清的附加在马克思主义名下的错误观点,要用科学的态度对待马克思主义。于是,我与余斌研究员立即撰写《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整体性研究——围绕“四个哪些”的阐述》,发表于2013 年第11 期的《学术研究》上,既是从上述“四个哪些”视角和若干理论来阐述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整体性,也是对中央提出的“四个哪些”的科学解答和响应。由于文章依据马克思主义经典精神,联系理论界的某些争议难题,作了批评性和创新性相结合的阐述,因而被引用和下载次数较多。
我认为,既然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具有科学性、长期性和有效性的特征,那就必须持久坚持,而不存在无须长久坚持的任何基本原理。不必长期坚持的只是根据这些基本原理所做出的因一时一地之特殊情况而得出的具体论断。针对有论著认为马克思主义原理不能创新而只能应用的观点,我强调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是可以随实践发展或理论认识的深化而得到丰富性和扩展性发展与创新的,例如,发展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论、再生产理论等,发展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国家与革命理论等,创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论等。当然,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错误理解,往往导致修正主义、教条主义或实用主义等不良倾向,因而在马克思主义整体性研究中必须破除教条式理解。例如,对于“两个决不会”的教条式理解,便会否定或贬低“社会主义必然胜利”和“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两个必然”,甚至认为已经革命成功的中国和苏联等都属于革命的“早产儿”。
我一贯强调,马克思主义科学性和整体性研究,离不开澄清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的错误观点,如以为马克思的“重建个人所有制”是重建生产资料或劳动力的个人所有制,股份制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制是其实现形式;以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比以前和同时代的经济学论著缺少数学和定量分析;以为马克思的经济学著作是经济哲学而非经济学作品;以为马克思的经济周期和经济危机原理过时了;以为社会主义公有制不能与市场经济体制高效结合;以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无法实行按劳分配,等等。诸如此类的错误观点,在中外理论界比较流行,必须一一加以廓清。
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中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曾形象地说道:“我们的眼力不够,应该借助于望远镜和显微镜。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就是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望远镜和显微镜。”[12]如果扩展毛泽东的比喻,我认为在理论和实践的分析上,马克思主义是望远镜,可以看清事物的发展趋势;马克思主义是显微镜,可以看清事物关键细节;马克思主义是夜光镜,可以看清黑暗中的光明与希望;马克思主义是潜水镜,可以看清深层次的事物;马克思主义是透视镜,可以通过表象透视事物的本质;马克思主义是放大镜,可以看清模糊的事物;马克思主义是反光镜,可以看清事物或事情背后的真像或真相;马克思主义是多面镜,可以看清事物的多样性和对立统一性;马克思主义是渐进镜,可以多焦点地看清远近事物;马克思主义是照妖镜,可以火眼金睛地看清错误。概言之,借助于马克思主义这十面镜子或者说具有十面性的多变镜子,便可以与歪曲事物本质的各种哈哈镜理论相反,真正完全分清复杂的事物和事情。
(八)马克思主义的创新观
1994 年初,我在《21 世纪:重建中国经济学》[7]这一短文中曾对中国经济学的发展阶段和前景做了总体判断,并引起连锁反响。2000年,我提出“马学为体、西学为用”,2009 年撰文提出推进中国经济学现代化的基本方针和原则,并认为总体上适合整个哲学社会科学,即“马学为体、西学为用、国学为根,世情为鉴、国情为据,综合创新”。其中,“马学为体、西学为用”,是对中国清朝末年洋务派官僚张之洞的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种表述在形式上的借用和内容上的创新。
“马学”是指中外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经济学的“马学”,指的是中外马克思主义经济知识体系。它是在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指导下形成的内容极为丰富的中外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包含19 世纪中期以来马克思创作的《资本论》及其继承、丰富和拓展的经济学方法和理论。“体”,在中国古代哲学语言中具有“根本的、内在的”含义。强调中国经济学现代化必须坚持“马学为体”,就是要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中国现代经济学的根本和主导。
强调“马学为体”,便意味着不宜以“西学为体”。“西学”是指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外的知识体系。经济学的西学,指的是西方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以外的经济知识体系,主要指阐述西方主流经济思想的西方经济学。但是,不能使用“西学为体”,不等于不要“西学为用”。我们所说的“西学为用”,当然不是“西学为体”意义上的“为用”,而是在“马学为体”前提下对“西学”有扬有弃的借鉴和利用。我们在坚持“马学”“体用”一致的同时,有必要提出“西学为用”,这与毛泽东提出的“洋为中用”的精神是一致的,是批判地借鉴和利用的意思,而非“体用一致”意义上的“用”。
广义的“国学”是指中国古近代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较狭义的“国学”是单指中国古近代社会科学知识体系或单指中国古近代自然科学知识体系。经济学的国学,指中国古近代知识体系中的经济思想。“国学为根”,就是要在中国经济学现代化过程中,重视中国古近代经济思想中的精华,并以此为根基。正如毛泽东曾强调“古为今用”,认为“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12](pp.533-534)这对于形成中国特点、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经济学现代体系,具有不可低估的思想价值。
“世情为鉴”的“世情”有多样和深邃的含义,从经济的角度是指世界各国和世界总体经济的历史、现状和趋势。经济“世情”的来龙去脉和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对于中国经济学的现代化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实践来源。
“国情为据”,创造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科学现代经济学,只能依据由生产力水平决定的社会形态、文化传统、自然环境等复杂因素构成的国情,其中又包含各种“色层”的省情、市情、县情和城乡差别实情等;中国人民的当代社会经济实践是在这种现实的国情下展开的,也只有广大人民群众的经济实践才具有鲜活性和深刻性,才有可能将经济国情的多样性和层次性显示出来。因此,只有依靠广大人民群众的经济实践,才能做到“国情为据”,这是中国经济学现代化进程中实现科学创新的主要现实源泉。
上述阐发的“马学为体”“西学为用”“国学为根”“世情为鉴”“国情为据”,最终都要贯彻和落脚到中国经济学现代化进程中的“综合创新”上。在唯物史观看来,中国经济学现代化进程中的“综合创新”,也就是运用唯物辩证法,对古今中外的经济实践、对“马学”“西学”和“国学”三大知识体系所提供的经济事实和思想材料进行分析与综合的过程。“ 综合创新”,意味着积极吸收和正确处理三大知识体系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理论上的分析综合与实践检验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