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复旦,很喜欢念数学,第一年花了一年时间去学偏微分方程,学到一年结束,就不想学了。并不是因为学得不好,恰恰相反,我学得是最好的几个之一。之所以不想学是因为,我觉得偏微分方程它不漂亮。现在看那时的自己,像看一个乐观狡猾的小子。会惊叹那时做选择的标准,竟然是内心的审美,尽管这种审美很自以为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都会变得保守,我现在很难像那时一样思考问题和看待自己。于是毅然换了方向,放弃了以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选择现在的方向,叫做复动力系统。因为本科前两年不是数学系的,很多基础课没有学。于是我就在研一和研二去学习那些本科的东西。可以说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开始。就这样,傻逼呵呵地边读研究生边旁听本科的课程,又念了一年。学年末的时候,参加了硕转博考试。记得是三小时考12道题选6道,都对就满分。我做了6道的是时候才过一小时,觉得不踏实,又做了一道,提前交卷了,出去一看表才过了一个半小时。后来同学告诉我,我得了唯一的满分。听着挺高兴,但我心里其实已经知道满分了,因为这些事我都有把握。尽管如此,我对考试这事一直很没好感。分数是除了表明读博资格,对我没有任何其它意义的。羡慕你的人来几句“哇塞牛”,嫉妒你的人来几句“哼切呸”,仅此而已。它不能把一个人的未来定型,因为人生路上的很多问题,远非动动笔就能解决。
这一切看起来多么富有教育意义啊,简直都能写到语文课本去了。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到了迷惘的年代,开始在选择坚持和选择放弃之间左右徘徊,在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之间进退失据。当时,念了两年的研究生,突然之间就看不到方向了,学的很多课程和专业没有什么关系,研究也没入门。
整个人变得很迷茫, 是2007年。暑假回家呆了将近两个月,只为了逃避现实。每天晚上躺在自家平房上看满天的星星,幻想着能从星空中得到些启示。即便这样,也没有得到康德那样的感悟: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我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另一件是我们心中无比崇高的道德准则。”那个时候,没什么能震撼自己了,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也没有什么方式能排解内心的苦闷和无助。后来也没有什么让自己一下子振作起来。说起来就是这么窘迫,它听起来很不励志,因为这就是真实。残忍的真实,远胜于浮华的虚构。
现在想想,一人到了低谷,就不可能更低了。只能坚持向前走了,就像赶鸭子上架,虽然自己不是鸭子,但也只能上架了,因为没了退路。后来觉得应该慢慢做好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我想到了补英语,这是曾经我一谈起就屡屡有挫败感的科目。我幻想能有所改变,万一进步了,它一方面会让我很有成就感,另一方面我预感自己有可能在一些国际性会议上作报告,提前未雨绸缪也好。于是就找新概念英语去背,每天背一课,模仿发音,坚持了二十多天,后来减小强度坚持了半年。一年之后,在上英语口语与写作课的时候,外教说我的演讲从内容、发音、表情、眼神都没有任何缺点,就给我的演讲打了满分,大概班里唯一一个。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个心理暗示,就是一件事情自己只要用心做,就会做得好。
后来的一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转。只记得那年三件事,和女朋友分手了,花了半年读了一篇论文还没读懂,去北京呆了半年。但整个人的精神不是很好。国内的博士,要面临发文章的压力。但我又不喜欢做那种自己觉得没有意义的文章,总觉的和自己追求的东西相去太远。考虑再三,我想了一个折中现实和理想的办法,先发几篇文章应付毕业,然后再做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于是花了半年,自己找了个两个问题,写了两篇文章,后来就都发表了。这样保证了毕业不成问题。后来我就没做这样的文章了,去做喜欢做的研究课题。 现在和一些博士朋友聊天,通常会讨论发了多少文章。 我对于他们的高产量都付之一笑,这些数字对于我没有意义的。因为数量这东西,自己只要尽力就能做到,而质量这东西,是很多人再怎么尽力都做不到的。我从来就没觉得我是一个博士,我只是一个数学研究者。研究者最愉快的的事情是让心灵世界不像现实世界那些到处遗憾。我就是这样的人,对觉得容易做的事情不会去做,对那些自认为有挑战的事情情有独钟。为了想做的事情,也会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去应付,只是为了铺路。我觉得自己既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现实主义者,而是理想现实主义者。
从那以后,我的精神状态改变了很多,没有了压力,可以很轻松地思考问题。但是对于数学审美,我一直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什么是好的数学,什么是不好的数学。这种标准一直指导我做研究,但它也使我痛苦。我对自己做的东西,一向都不满意,觉得自己都没有达到这个标准。 我相信最完美的数学只有一种写法,正如最完美的雕塑只有一种刀法,最完美的绘画只有一种笔法,最完美的女人只有一种长法。很多时候,因为达不到这种好的写法,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继续研究的能力。
我身边的很多博士朋友都喜欢去办公室工作。我是不喜欢去的。我觉得那么小的空间就像一个条条框框,限制了人的思想。数学思考是需要在一个无拘无束,思维开阔,轻松自由的坏境下才能极大的发挥。这就是为什么大数学家的很多漂亮的想法产生于咖啡馆的原因。比如,以前波兰学派的人喜欢在咖啡馆里讨论数学,有钱的数学家呢,一般在高档的罗马咖啡馆里谈论数学;穷一些的数学家呢,喜欢整天呆在一个苏格兰咖啡馆里,那里的老板挺不错,即使过了营业时间,也不会赶他们。这样子很多年轻的数学家都来到这里,每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就纪录在一个大的笔记本来,并保存在店里,这就是著名的苏格兰手册。
我的主要的数学想法产生于三个地方:床上,路上,车上。 说到床上,很多人会眼前一亮,误认为是上床。其实,床上二字最为微妙。我相信床上给很多人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正是在床上,我们的生命有了最初的形态。 对我而言,它也是我很多数学想法的发源地。在那段特别低迷的时期,自己整天无精打采也不爱去交际。人家寄情山水,自己委身小床。整个人一趴,脑袋前放一本书,边看边思考,竟然有些想法。说到路上,其实是为打发行路和逛街时间。车上确实值得一提的。这里的车专门指法国的火车。我最近一年做的东西,很多想的源于法国的TGV(指的是高速火车)。行路没伴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好在思考数学不怎么依赖环境,于是想来想去还是思考数学最适合。所以,感谢SNCF。 它不但为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的铁路运营提供了榜样,而且在特定的时间它最有效率的打发了一个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