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杜克读全球卫生来源: 龚文峰的日志 二年前,我第一次冒着大太阳站在Duke 的Chapel 前,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美国,不知道即将要读的专业全球卫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毕业了以后会做什么。于是,我开始了一段相信我会在一生中反复回味的日子。把这段日子用文字记录下来是早就酝酿着的想法,也是很扯淡的想法,因为除了报流水账之外更本没有一种文体可以将一段经历如实还原于纸上。于是,破罐破摔,草草几笔,点到为止,我姑且码之,君姑且看之。
一、修行
有人把留学看成转机、征途、修炼,怀揣种种抱负和包袱,然后不断摒弃自己的抱负,又捡起新的包袱;有人把留学看做解脱、成就、机会,有着各种信仰和夙愿,但是不断被打击,又坚强挣扎,寻求一种平衡;有人把留学作为玩票,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受到一些震撼、激励、或启发,然后又赶往下一站。亦或者,大多数人,以上各种兼而有之却有所侧重,比如我自己。和大多数肾上腺素旺盛的同伙一样,在Duke 凡是有趣的、有机会做的事我都想去尝试:TA,RA,campout,当学院的student council member,医院的志愿者,社区义务劳动,暑期实习,海外研究,各种会,各种social,各种玩,到附近的农庄采草莓,射击,皮划艇,喝啤酒吃鸡翅,上DC看樱花,上NY看人挤人,去老美同学家过圣诞,去牛仔家骑马,去黄石看荒地………… 于是,认识了好多人,见识了好多事,思考了好多问题。唯一的发现是,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还是乖乖待着找一个自己想要做的自己,认真的做好了这个自己就行了,其实好多人都做不到。昆德拉老爷子说人类一思考上帝是要笑的。好吧,这便是修行。

记不清了是什么时候我曾开始放纵自己叛逆的心,又在什么时候收起。那09年的春一定还是我的悸动年华。放弃生物PhD的机会而自费读一个不知何谓的硕士,却是一件难以被很多人接受的事情。我希望改变,一种将我从一成不变的实验室之中拉出来的力量,可以终止我忙碌而无目标的魔都生活的转机,或者是冷却和延续一段磕磕绊绊的爱情的理由。我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23年的城市,去做一些莫名的事情,不需要成本分析,不需要后备方案。年轻有时既是天使也是魔鬼。
和许多硕士生一样,我承担了用父母的钱来为自己理想买单的罪恶,却又将其浅埋以不致影响我正常的生活。我接下一切能赚钱的工作,TA,RA,WHO的research contract,还有各种grant。作为一个硕士生无论怎么忙碌都还是支付不起高昂学费的九牛一毫。可是回头看来正是这些实践经验向我这样一个轻视文科的理科生展示了社科研究的复杂性和趣味性。也正是这些经历给了我认识各种人的机会。

(WHO的实习生会议)
二、妖怪
世间种种,妖怪横行。每一个人,一旦你了解的深了,都是妖怪,都不可理解。而有些人,自你认识他的第二分钟起便觉他是妖怪。加之倾心而谈,却又明白了,我们都是芸芸众生。
有一个人,是我在马拉维大草原探险的时候住在一个营地里认识的。当我挤了5个小时的长途破公交又雇了辆自行车在漆黑的荒草地里穿行了6公里后,我到达了国家公园内的营地,第一个迎接我的便是他。这个20多岁高大的南非白人向我伸出粗壮的手,除了从喉咙里发出唧唧喳喳奇怪的响声外却并没有和我说话。见我在犹豫,他利落地将手电照向自己的脖子。在他被手电的灯光映衬的苍白而诡异的脸庞下,我看到的是他喉头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应该是器官切开后留下的通气口吧。他就靠这个圆孔来呼吸,空气自然到不了声带。两瓶啤酒下肚,我开始和他在篝火下聊起天来,渐渐发现他没有元音的英语也不难听懂。此后,我便被这样一个开朗、热情和无暇的灵魂所折服。我们喝酒烤肉,趁着夜色摸去象群驻地,操着10人坐敞篷大吉普去寻狮子。他是适合在这样无暇的天地中栖息的,这样无暇的灵魂。

(我们的大吉普)
另一个人是我在WHO的老板。一个德国裔马拉维籍的白人,父母在二战时逃至非洲,他便在马拉维出生,从小便擅长潜到湖底摸鱼,在南非上了大学,在法国取得博士,为GSK工作10年至VP,自己开了公司,最终申根于WHO,定居瑞法边境。更重要的是,他是被他热爱的妻子的丈夫和被他溺爱的儿子的父亲。对于老来得子的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永远都不是明天要见某某国的卫生政要或是富可敌国的药厂老总,而是周末和儿子去滑雪。我曾在他家借住数日,而每晚都折服于他高超的厨艺。他教给我的远不止如何在国际会议上角逐,还有如何在自家后院开辟菜园,如何辨认蜘蛛,如何在雪地山路驾驶,如何热爱生活。他借给了我全套冰川登山装备,让我在阿尔卑斯的山麓间领略阳光、草地、冰川、湖水与心灵的和谐。在冒进的登山中我经历了风暴、雪崩和生死的体会,于是明白了为什么登山会是热爱生活的他最热衷的运动。

(雪山之巅)
第三个人是我在斯里兰卡完成毕业课题时雇的助手。在这个刚才战争阴影中走出的腼腆而含蓄的神国中,他是难得一见开朗的年轻人。从小丧父的他在母亲与姐姐的照顾下长大,考进了斯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即将拥有斯国最受尊敬的职业----医生。在这样一个医生地位高于地方政府首脑的国家里,百姓可以不知道自己的市长是谁,但一般都知道3甲医院里主治医生有哪几位,都在什么科。他成为医生将毫不意外的改变整个家族的地位。在即将开始临床实习时,他选择了离开这个国家。他所深恶痛绝的是斯国文化中过渡的保守,和宗教对于社会的渗透。在多次交心的谈话后他对我说出了他和他女友的故事。这是一个比他大2岁的女子,在临近县的大医院实习。他每周都会瞒着家里去看望她。两人年龄的逆差已经触犯了家长的神经,而更要命的是他来自“低级”的种姓,她则是大家小姐。在这个国家,我从没有见过年轻男女在餐馆同桌共餐,而这两人已早早偷尝禁果,许下终身。背叛和逃离,在现实中永远不是简单的。即使他帮助了许多外来的教授在斯国工作,即使他有许多在各国的朋友与他保持着书信联络,可又有谁会真正为他们的逃离买单。他前往挪威的签证听说最终还是受阻了。令人欣慰的是,八月里,我见到了他和她的婚照。于是我们在Galle Fort上举瓶畅谈人生的画面又出现了在我眼前。
